雪天路滑,六辆牛车一共拉了42个人。
每户出一个人,这是姚定成和村民们商量过的。
一是因为每户都被骚扰了,二是大伙要给侯玉茹讨要一个说法。
作为治安署的署警,本应该以保护乡民为己任,却穿着黑衣,提着砍刀,夜闯山村,入户搜人,搅得整个姚家庄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六辆牛车,两两并行。
一进新沣城,就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路人停下脚步,望着这些穿着羊皮袄,戴着破毡帽,手里拿着烧火的木棍,腰里系着草绳的山民。指指点点,看热闹,看稀奇。
有人把自己孩子从屋里抱出来,给孩子们介绍牛车长什么样子,山村里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贫富差距逐渐拉大的时代。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再带动另外的人富起来,最终走向全面富裕。
居住在县城里的这些穿着羽绒服、毛呢大衣的人,虽然比不上省城秦都的富人,但和这些远道而来的乡民比起来,的确富得流油了。
至少油条、油饼这样奢侈的食物,是可以放开肚皮吃的。
而此时山里的人,却在炒菜的时候,仅仅用蘸了菜油的油布,将铁锅擦一擦而已。
当听说这些人赶着牛车,带着老小,去县治安署讨要说法时,吃瓜群众们顿时来了兴趣。
“山里人,表达自己诉求,或者表达对官府的不满,不是约着一块儿去请愿,就是囔囔着讨要说法。”一学究模样的老者,用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向旁边的人介绍,“咱们这儿的山民,自古以来,民风那都是相当彪悍。无论长幼,都有一股子野劲。”
看几个年轻人看自己,老头为了得到更多人的共鸣,又补充了一句:“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话讲,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老头的碎碎念,遭到了几个围观青年的白眼,他们并不认可老头对山里人的偏见。
一高中生模样的女孩道:“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如果他们真的安居乐业,还会有谁,冒着这么大的雪,男女老少一群人,坐在敞篷牛车上,忍受着严寒,冻得瑟瑟发抖,前来新沣城治安署讨要说法。一定是治安署的蛀虫们,干了不该干的事,才让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们,离开温暖的家,来这里讨要说法。”
“我们认为这些山民一定遭受了什么伤害,才会冒着如此大的雪,到治安署讨要说法。”
“我也觉得山里人,要比城里人日子过得苦。他们应该得到更多的帮助。”
“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作为城里人,我们不应该对他们存有偏见,更不能在没有搞清事情之前,仅凭借着以前的记忆,或者印象,去批判他们。”
“就是!”
一帮学生并不认可老学究的观点,甚至还当场反驳了他的观点。
老学究讨了个无趣。只好转过头,拄着拐杖离开。边走边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陈祥林和杨振廷正坐在早餐铺子里吃油条,喝豆浆。远远听见皮鞭打牛的声音。
看到六个牛车坐着男女老少四五十人,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草草结了早餐钱,两人来到牛车前一打听,听说是到治安署找王正义讨要说法时,身着便衣的两位署警,顿时慌了神。
“不好,快走,快走!”杨振廷和陈祥林急忙溜进小巷,抄近道,给王正义报信。
窄窄的巷子,厚厚的积雪,被早晨上班上学的人踩得溜光锃亮,两人连续摔了好几跤,终于赶在姚定成的六辆牛车到达之前,溜进了治安署。
“科长,科长,不好了,不好了。”杨振廷急忙上楼,往王正义办公室跑去。
此时的王正义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喝茶。
“咚!”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杨振廷和陈祥林看到王正义面前,站着他的女下属,微胖女神秦宝宝。
秦宝宝戴着女署警专有的卷檐帽,蓝灰色,呢子材质,穿着治安署的制服,腰肢纤细,屁股翘得老高。
杨振廷和陈祥林每次从背后看见微胖女神,总忍不住悄悄吸溜一下口水。
“什么事,急成这样?”王正义表情严肃,问道。
秦宝宝凤眼凌厉,盯着两人,脸上有着同样的疑问。
“不,不,不好了。”杨振廷结结巴巴道,“山民,山民,四五十人,赶着牛车到治安署这边来了。”
出于职业的敏感,王正义立即站了起来,表情沉重,心想,这么大的雪,这些山民赶着牛车,冒着严寒,到新沣城来,至少要三到四个小时。是今年秋天他们的收成减产了吗?不对啊,今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堆满了仓。是大雪封山,他们的出行出现了困难?不对啊,要是大雪封山,这些牛车是怎么出来的?
“出去看看。”王正义拿起帽子,往头上一戴,第一个走了出去。
刚到治安署大门门口,就看到牛车缓缓地朝这边过来了。
“王正义,给我出来。”六辆牛车一字排开,将治安署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执勤的岗哨,手握突击步枪,做好了处置突发事件的准备。
王正义脸色一沉,对两边的岗哨道:“把枪给我放下。这些人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哪有把枪口对着我们衣食父母的?”
被王正义斥责后,两个执勤署警,将枪放下,枪口朝上,枪托朝下,手捏着枪管,目不斜视地默默注视着前方。
“领导,谁是王正义?让他出来。我们要向他讨要一个说法。”姚定成站在牛车上,手举着鞭子,指着面前的国字脸男人。
王正义低眉沉思了两秒,对着面前趾高气昂,穿着羊皮坎肩,戴着破棉絮毡帽的男人道:“我就是王正义。请问你是谁,到治安署找我什么事?”
“你就是王正义。我呸……”姚定成骂骂咧咧道,“我叫姚定成,新沣县南山镇姚家庄,一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
秦宝宝白了一眼老头,心说,你这个糟老头子,真看不出来,还挺有文化啊!这你都知道啊!
“找我什么事?”王正义脸色青紫,语气沉重。
“昨天晚上,你手下的人,像土匪一样,跑到姚家庄,挨家挨户搜查王海的下落。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甚至是还没有出嫁的姑娘,包括我儿子和他刚结婚两天的媳妇都不放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宝宝抢先一步,急得眉头拧成“川”字。
“怎么啦?掀开大姑娘和小媳妇的被子,说是找王海。”
秦宝宝一听,立即红着眼,问:“找到没?”
姚定成听到王海的名字,哽咽道:“王海,王海昨天晚上,和她媳妇住在侯玉茹家。他为了救媳妇,没来得及跑过去。被王正义手下的一帮人,放了一把火,把他烧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姚定成哭得稀里哗啦。
儿子姚志鹏站在身后,瞪着眼,心说,老头你可以啊,演技不错。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
“什么,你说什么?”王正义顿感眼前一黑,要不是杨振廷及时出手,老头就已经晕倒摔地上了。
站在二楼窗口向外张望的余天明,问蔡俊臣:“署长,要不要下去?”
“下去干什么?”蔡俊臣看了余天明一眼,“姚家庄的人又不是向你向我讨要说法,急什么,让他们互相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