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礼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周末。
母亲难得打起精神,答应他们,会给他们做最喜欢吃的蛋糕。
如今的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孤寂,身旁空无一人,可谁又能想到……当初年幼的他,却是个整天喜欢粘着母亲的牛皮糖呢?
不过想想也难怪,他和两个哥哥年龄相差很大,他们二人总是喜欢聚在一块玩,陆昭礼就会被撇下。
所以他除了妈妈,似乎别无选择。
但他也真的很喜欢和妈妈在一起,每次和她待在一起,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那天,是那样的美好。
巨大的窗户外散落进阳光,落在母亲身上,她转头对自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手上则是不停打发奶油。
突然,大厅方向传来一阵喧闹。
陆母脸色陡然严肃,立刻放下厨具走了出去,一路快步来到大厅。
她看到她的二儿子陆昭升,正对着家里的女佣大呼小叫,仅仅只是因为没给他的饮品里加糖。
明明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可在陆昭升嘴里,却无限度放大……
他明明年纪不大,可训起人来时却毫不含糊,几乎把佣人给吓哭了。
陆母皱眉,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这样欺负别人。
于是连忙走上前去制止:“阿升,她不过就是犯了点小错,你何必骂这么难听?”
她以为儿子会听她的,立刻停止争吵,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
可她却忘了,打从她带着孩子们逃跑被抓的那天起,这些孩子早就不再属于她了……
尤其是年龄大些的陆昭林和陆昭升,几乎由陆老爷子一手负责。
所以,她没能等到儿子的知错能改,也没有等到他对佣人的道歉。
她只得到一双饱含愤怒,憎恨和厌恶的眼神!
眼见有人敢阻止自己,陆昭升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她。
“你给我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不过就是陆家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你没有资格训斥我,我才是陆家的主人!”
一瞬间,陆母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脚下踉跄,耳边嗡鸣一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瞳孔颤动地看向二儿子,她声音哽咽地又问了一遍。
“阿升,你刚才说什么,你和妈妈说什么?”
陆昭深一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撇开目光不敢与母亲对视,却依旧嘴硬。
“我说的有错吗?爸爸说了,以后整个陆家都是我们三兄弟的!要想成为人上人,对待别人就不能客气!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她有什么用?”
“我觉得爸爸说得对,他就是太惯着你了,所以你之前才会想着逃跑,现在不是也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吗?”
他越说越离谱,几乎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也让陆母第一次理解,孩子们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的情绪崩溃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阿升,你在胡说什么?我带你们逃跑是为了你们好,留在他那样的恶魔身边,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变成他的!”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可得到的却是孩子不理解,甚至于冷漠的眼神。
“可我不觉得爸爸有什么不好,他给了我们这么好的生活,我们应该感谢他!如果一年前不是你想逃跑,他也不会打了我们。妈妈,你该为这件事情负全部责任!”
这一刻,陆母感到自己的心,瞬间裂了一条大口子。
无法修补的那种。
她瞳孔颤动,又将祈求地目光看向大儿子陆昭林,只希望他能给自己留下一点安慰。
可那个看见自己被打,会带着弟弟扑向自己的男孩儿,此时却眼神慌乱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随即低下头,说出的话……更是让她犹如万箭穿心!
“妈,二弟说的对,爸真的已经对我们很好了,为什么你会想着逃跑,还要说他的坏话?已经一年了,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而且你能不能别再把我和二弟当成小孩子了啊?我都已经成年了,他也快成年了,我们一点也不喜欢做那些幼稚的事情,有时不过是为了配合你,让你开心,但人都是会厌烦的!”
这些话,他们平时从不会开口。
可今天借着怨气,一股脑宣泄着心中的愤懑与不满。
他们责怪陆母,怪她为什么要反抗丈夫,让他们这个看似幸福的家,变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更让他们知道了,父亲母亲关系不和。
在陆母意志消沉的这一年里,他们由父亲亲自培养。
和父亲待得越久,就越是崇拜他。
自然也就觉得,当初是母亲有错在先。
再想起当时不顾一切,拼尽全力想要保护她的态度,陆昭林和陆昭升都为此感到耻辱。
毕竟陆母是妻子,是母亲,怎么能够轻易逃跑?
这本身就不合规矩!
似乎觉得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不再往下说好像有些可惜。
陆昭林抿着唇,再次向母亲开口。
“妈,做女人就该安分守己,照顾好你的丈夫和孩子,这就足够了,别再去想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了好吗?你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此刻,陆母和大儿子二儿子之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
可她忽然觉得,他们像是隔着一条天堑。
遥遥对望,却根本触及不到彼此……
她能听见自己心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成无数碎片……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大脑一片空白。
她死死地盯着二人,脑袋再也无法思考。
才一年而已,仅仅只是一年!
她的孩子,为什么就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了?
一直以来,陆母都害怕孩子成为他们父亲那样的人。
她想尽办法给予他们温暖,让他们的内心世界不再孤寂,强大又自洽!
可基因是强大的。
又或者说,他们男人天生团结。
明明她付出了那么多的爱与精力,甚至是为了他们而活着……
可到头来,孩子们却觉得父亲付出得更多。
对她,甚至连最基本的同情都不再……
陆母忽然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泪水顺着眼眶摔落。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