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烈马一样的女儿低了头,李老汉才把李春仙放出来。李春仙道:“虽说要嫁,那也得等我四处打听打听这家的情况。家境你们不让我挑,最起码,我得看见人。歪瓜裂枣,少胳膊瘸腿儿的总不行。若不然,一脖子吊死了,你们吃个人财两空!”
继母倚着半边枯了的门扇,冷笑道:“你尽情去打听。只是咱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你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咱们家这样艰难,你心太高不是好事。再说,谁家不是黑着眼凑活过日子。我要像你似的,也不得到你死爹这里...”
继母絮絮叨叨,嘴角边挤着来不及清理的唾沫。李春仙看得恶心,听得心烦,皱着眉跑了。
李春仙嘴上硬,可“当家做主”的心却如那春风吹过杨树梢,悄悄开始冒出了芽儿。她想: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家,只要我当了家,只要男人不懒,这日子一定过不差!
恰是同村的年轻嫂子要回梨花村的娘家,李春仙就自告奋勇陪着去。嫂子自然多少也晓得李春仙的用意,路上也有意无意闲透露了些这罗三丰的家庭情况。
路过梨花村村口时,嫂子指着村口一栋破旧房子,道:“妹妹,你瞧,那便是罗家。”
李春仙循着嫂子的手望去,一所破败乌黑的房子伏在地上,连个大门也没有。屋后只有一棵大得吓人的老榆树,像个巨大的蛤蟆怀抱着老屋。
还不到冬日,榆树却已经没有叶子,想来是春天吃光了榆钱,秋来又煮叶子做伙食。
“我这狠心的后妈啊。”李春仙看着这老鸦窝一般的房子叹了一句。
说话间,只见一高瘦男子从门道里牵着一头骡子出来。嫂子悄悄笑道:“快看!那便是罗三丰!只是这兄弟从小跟着矿队,有些不晓家事——你瞧,牲口都从前门牵出来了。”
“还分什么前门后门——哪里有门呀?”李春仙看着那黑黢黢的屋子,撇了撇嘴。她的脸虽然早就转过去,眼神却还挂着那牵骡子的身影。远远望去,罗三丰人高马大,身材壮硕,看上去不是软料子。
嫂子又道:“三丰小时候常在外边,不十分能见到。但我冷眼看过这些年,到底还是个能吃苦的娃儿。他在矿上干得好,一把子好力气!家里穷,大抵也是因为没有个能做主提拔的管家子。妹子你若去了,这家不愁不能翻身!”
李春仙咬着嘴唇,红了脸。
这一趟考察下来,李春仙没考察出什么名堂。但自打见过了罗三丰,她心里却倒好似住了一头牛,时不时犁着心上的地,催着她尽快去往罗家种出粮食。
没几天,罗家和李家这门亲事就说定了。罗三丰得了信儿,上门来拜岳父,虽然衣服裤子上满是补丁,但不影响他挺拔的精神头。
李老汉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未来女婿。和女婿饱吃了一餐猪油地豆后,伴随着一声长长的老屁,李老汉对自己的媳妇叹道:“难得的有福之相!难得的有福之相!”
媳妇白他一眼:“他自己福不福我不知道,反正没福我。我算着这门亲事,我倒是赔本了。”
李春仙早早把几件破旧衣裳拆了,给罗三丰缝制了一双新鞋子,当天送给了他,当做是定亲的信物。
罗三丰抿着嘴笑,当即就换上,十分合脚。他手里却没能备下什么给春仙的礼物,唯有临走前,出大力气把她家的自留地给翻了一遍。
两个新青年,婚前再没能见另一面,彼此就将对方当做终身的依靠,盼望着结合的那天。
尤其是李春仙,这才几日,就已经把如何振兴罗家的想法,在脑海中实施了好几次。自然,这些计划中,她也把罗三丰想象在内。想到罗三丰那样的高大个子,她想:“今后再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也是有家的人了。”
她太希望迎来自己做主的新生活了!
接新娘用的是大骡子车,绑着红色的礼花好生喜庆。三丰把春仙带到公社,两口子接了社长递过来的红彤彤的结婚证,彼此都羞红了脸。
在梨花村一片敲锣打鼓送嫁的队伍中,罗家娶进了李春仙。梨花村的人都来张望,说春风吹进了黑窑洞,罗家终于有了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