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许诺醒来的时候,爱妻果然看似恢复了正常。她把早饭也做好,家务也收拾好,新婚时美好场景又重现眼前。
可是厨艺精湛、考取了营养师证书的爱妻,给他准备了一颗生鸡蛋。
因为担心,许诺又请假去她的公司。结果对方单位告知她并没来上班,且离职通知书已经通过邮件发送,她也没回复。
整个江东,这么大,爱妻去哪里了呢?不得已,又只能回家等。等啊等,翻着文献直到半夜,他差不多就要拨打报警电话的时候,爱妻回来了。
爱妻一脸甜蜜:“今天我状态好多啦,你瞧,我在超市买了菜,今晚我们吃火锅。”
不知哪个绿化带里面揪了些叶子,难为她还用自己最爱的包兜着。
她已经不认识这个真实的世界了。她的精神世界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丰富的霉菌。
更糟糕的是,白天不见吃饭,晚上却一夜一夜地吐。去查血,好家伙,怀孕两个多月了。
爱妻的嘴多硬啊,硬说自己不知道自己怀孕。但是细心的许诺从书柜里翻出了验血报告,报告显示第一个月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怪不得,她宁愿自己疯着也不肯吃药。
种种迹象表明,这一个月来的爱妻急速下转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就是因为怀孕将她刺激到了。
两条命拴在许诺的手里,许诺不得已也去看心理医生,详细说明了妻子的表现和自己的困境。妻子抗拒吃药,是为了保护孩子;可她又不能接受自己怀孕,极力否认怀孕的事实;巨大的对冲性压力,将她击垮了。
结婚两年还不到,甜蜜的日子过了才几天啊,妻子就成了这样。许诺也痛苦,但痛苦也不能表现出来,妻子还需要他的支撑。
有一天,爱妻好像恢复正常了似的,笑意盈盈做好晚餐,等着许诺来吃。
往常的她为了装作正常,嘴巴笑着,眼睛却哭着。今天她嘴巴和眼睛一样亮晶晶的,都带着微微的笑意。罗初对正在吃饭的许诺说:“老公,咱们离婚吧。”
“为什么?”许诺把爱妻拉到怀里,看着她的脸,抚摸她的头发。
爱妻说:“这个孩子会遗传我家不好的基因,不值得费心力生他养他。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废物。你要一个没用的老婆干嘛呢?——干脆散了。本来你和我都痛苦,咱们散了,世界上的痛苦就少了一份。”
爱妻说话,断断续续,仿佛每一句,后面都引用了一篇文章。
许诺轻声道:“你不爱我了吗?”
爱妻道:“哪能不爱呀,你就是我的肋骨,我的心脏。我就是这样爱你,所以不忍心成为你的负担。我成为你的负担还不够,还要带一个小负担给你吗?”
许诺皱了皱眉:“你怎么这样想。”
爱妻道:“你那么喜欢孩子,可我不喜欢。我也不想生。我不生,你父母也不会好过。何必因为我一个人,痛苦一大家子。”
许诺道:“生不生孩子,与他人无关。你不想生,我们就不生。”
阿初笑了:“哦。”
次日,罗初的精神状态似乎又好了一些。她说,活着比死了强,还是要好好活着。阿初求生欲望表达得很明确,让许诺欣喜。
还没高兴半分钟,阿初又追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打掉这个孩子?”
许诺的拳头握起来,一时间不知应该怎么办。妻子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她只能听得懂她愿意听懂的话。
这一段时间,许诺的重心在家庭上倾斜了太多。他带的项目还需要他牵头把关,为了谈合作,他又要出差一周。
担心家里的妻子,许诺挣扎了一阵,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个项目。后来还是爱妻贤惠:“你在家里装个摄像头就好了。我哪也不去。要是我有什么问题,你大可以叫朋友来帮忙嘛。”
许诺认为这个办法可行。
去了一周,事情没办完,不得已又续了一周。摄像头很管用,爱妻在家,除了睡觉,就是吃饭,乖巧得很。
有一天,爱妻从厨房出来,不知怎么摔了一跤。起身后去了医院,回来说孩子没了。
次日是许诺项目的签约会,无论如何他跑不掉。第三天又是五一,车票售罄,飞机满员。第四天买了一张最快的飞机票,到达后已经半夜了。
爱妻恢复得很好,甚至比从前还要精力好一些。许诺心稍安,并不为没有了一个孩子而过多难过。
不得天时地利人和而来的这个孩子,暂时唤不起许诺的舐孺之情。这孩子如一颗被割掉的发炎阑尾,倒让许诺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马上日子就能恢复到新婚的时候,可作死的罗初还是闹着要离婚。她的理由也不肯多说,只说自己不爱了。
俗气。爱与不爱的,脱口而出,显然经不得推敲。
许诺压着她的手臂,躺在她臂弯里看一本书。书是英文版,罗初读不懂,只知道书页很久没有翻。
许诺聊天:“从前你不是经常问我,从什么时候喜欢你。”
“嗯。”罗初也回应,“但你从不回答。”
许诺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很模糊。好像是大学的时候,好像是在你来江东的时候,又好像是结婚的时候。”
“但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罗初有些失望,许诺爱的好像不是她的全部的整个的生命,也许他只爱她的某些闪光的瞬间。
许诺看着遥远的远方,眼神好似不为墙体不为任何东西阻挡一般:“这并不奇怪。人心不是计算机,能准确计算感情的变化。主观意识总是变化,爱会逐渐丰盈。”
“你说的情话,总也不动听。”罗初感叹。
许诺又把眼光收回来:“无论怎样,我都坚定我想和你共度一生的想法。”
这次换罗初眼神缥缈:“换个人,你这一生会过得更好。”
“不行哎,我觉得别人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呢。”
“就是没意思。”
许诺已经合书安眠,可罗初却好似深陷泥渊。
这泥渊是什么构成的,她不清楚。但她清楚感受到,许诺靠她越近,爱意越明显,她就越惶恐,这泥渊的轮廓就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