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白奇在家庭情感上再怎么迟钝,听到夜微凉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已经反应过来不对劲。
奶奶的话,今天的召唤,还有这一顿晚餐,完全不像是索要的意思。
反而更像是一种……
交代!
“奶奶你在说什么?”
夜微凉笑了笑,没有回应白奇,只是将目光移向自己的男人,白远山。
“曾经也是枭雄般的男人,如今只能苟且在轮椅上,远山,你也很痛苦吧?”
白远山轻蔑一笑,艰难的摇摇头:
“呵,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随后他又看向白奇:
“白奇,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认真修炼,继续专注提升自我。
当然,你也可以找个女朋友,尽快成家立业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此时的白远山谈吐有据,口齿清晰,语调风趣,清醒和神志又回到了这位白家老家主的身上,或者说,他这些年来从未神志不清,只是伪装。
“爷爷?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油尽灯枯,拖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白远山流露出些许家主的威严,真很少有。
但又觉得自己太过严肃,随即语调又重新软下来:
“真不用问那么多,有些事情不让你知道,其实是一种保护,因为知道都是一种罪过,会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我们白家十五年前就灭了,只是拖到现在才亡,”
“十五年前?”
“白奇,很抱歉这么多年来没有好好照顾你,白家的资产就当是一种补偿吧。
不过也不一定,如果我们走了之后,你又感觉握不住白家,就送给姜颜承,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累了,孩子,撑到现在其实只是因为,害……”
白远山想对白奇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没说,他看向自己的妻子:
“微凉,这么多年,麻烦你了。”
“爷爷?走?你们?”
就在白奇意识到一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站在白远山身边的夜微凉突然伸手,抹开了自己丈夫的脖子。
鲜血喷洒在白奇的脸上……
让他眼睛不自然的睁大,但瞳孔却在瞬间收缩。
他爷爷的头?
被奶奶割了下来?
鲜血同样溅在了夜微凉的身上,她抚平了白远山的双目,眼光平静,温柔似水。
早已没有过去十几年里那个跋扈老太太的样子。
“白奇,我们白家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于你无关,只可惜你是白家人。
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们拖累了你。”
“奶奶!?”
在白奇呼出声的时候,夜微凉已经割破了自己大腿的动脉,血流不止……
“过来点,奶奶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白奇有些不知所措的走到夜微凉面前,只见夜微凉从桌下拿出一把手枪,亲手递交到白奇的面前,抓住他的手,握紧,轻轻举起,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奶奶,你在做什么?”
“别问,白奇,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白家……只有你一个孩子。”
“大哥?”
“这种时候,就不用提一个外人了。”
“???”
“当罪恶被揭晓的时候,总要有承担罪恶的坏蛋,和惩戒罪恶的英雄。
白家二少爷无法忍受白家的沉沦,亲手终结了白家的罪恶,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证明了。
带着我和你爷爷的脑袋去姜颜承那里,这……便是你要做的事。”
这是她和白远山最后的赌局,也是白家唯一的生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姜颜承是一个极度骄傲的人,也只有他,能容下白奇。
夜微凉的脸色越发苍白,再次举了举白奇手中的枪。
“来,开枪,我教过你的。”
【来,开枪,我教过你的!】
白奇的思绪被这一句话瞬间击穿。
那熟悉的语气,几乎肌肉记忆般的动作,不就是家里多年来,一直教导自己,却始终蒙着面的老师?
“老师?”
“闭嘴,白奇,遇事要冷静。”
冷静!!!!!
冷静!!!
冷静!
老师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随后……
砰!
扳机被夜微凉扣动,火花响彻的瞬间,这对生平复杂的夫妻,也终于结束在了这里。
结束在白家最后的晚餐上,结束在自己的孙子手中。
他们曾是13区的风云人物,风头一时无二,可最终还是潦草的收场。
走到这样的地位,其实他们人生总结,已经无法和白灼那样简单的小家伙相比,很难用单纯的善恶来评定。
人生波澜壮阔。
却也终结于死。
白奇呆呆看着还在冒烟的枪口,一点一点驱逐脑海里的空白。
一直到……
叮铃铃!~
夜微凉的通讯器在他面前响起,响了很久,很久……
白奇没接。
紧接着,便是第二次铃声。
这一次,白奇终于接了。
“唔!啊啊(奶奶)呀呀(爷爷)咻唔啊(救我啊)……”
“……”
“这里是白灼的家吗?”
白奇动了动嘴,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头绪。
是白灼的家吗?
不是。
这里是他的家。
不过……
“是的。”
“那请问,白灼的爷爷在家吗?白灼同学有事想要联系他们。”
“爷爷死了。”白奇看了一眼白远山。
“死了?那白灼的奶奶呢?”
白奇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枪,还有对面躺下的夜微凉。
“也死了。”
“唔唔唔……呜呜……”
对面的唔咽声对白奇来说有些吵闹,向来不会和白灼生气的他,第一次出现了生气的情绪。
“是大哥么?很久没有联系,你居然连我的声音都忘了。”
“唔?”
“我知道,他们死后,你也要死了……”白奇说完,便挂断了通讯器。
他走到了夜微凉的身边,用刀割下了奶奶的头颅,沉默而平静,就如同他平时表现出的那样。
收起头颅,装在袋子里,白奇默默的走出家门。
刚走出门时,他却发现今天晚上居然下起了雪。
偶尔渗出的血水,顺着袋子滴在雪地上,映红深陷,但白奇毫无所觉,他拿出通讯器,拨通了姜颜承的号码。
“姜教授,事情已经办完了。”
“这么快么?我还以为你们会叙叙旧。”
“你在哪?”
“你来学校的研究所找我吧。”
“好。”
……
同样的雪天落在无风带每一个角落。
当然也落在贫民区内。
雪这种东西……
在上城区是美丽的象征。
在下城区是寒冷的象征。
在贫民区是死亡的象征。
在这里,没有人会喜欢雪这种东西。
莫雨珊已经放干了白灼的血,她随手把白灼的尸体丢进人群中,目光沉默的看着一切。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沐心竹盯着莫雨珊的背影,突然靠在了时也身侧。
“下雪了。”
时也顺势揽住沐心竹的肩膀,分给她一些冬夜里的温暖。
“嗯,下雪了。”
下雪了,夜微凉,夜,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