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承泽有什么地方不对?姑姑缘何这般看着我?”
李承泽不自在地朝后顺了顺自己的刘海,他有想过这位会不见他,也想过会冷漠待他,但此刻却出乎他预料地,不仅见了,神情竟很温和。
就是,一直盯着他不说话,让他先行露了怯。
瓷瓷心道,这就称上姑姑了,打蛇随棍上倒是挺行的。
“说说你过来所为何事。”没有多扯闲篇,直接问了重点。
李承泽心下一紧,因为这位方才还挺温和的眉眼,竟是瞬间清冷了起来,这让他不由得嘀咕,难道是姑姑叫错了?
便更不敢多问了,只道说:“昨日范闲应承泽之约赴宴,途径牛栏街时遭遇刺杀,刺客经查为北齐八品高手程巨树。”
顿了顿,眼见这位没有接话的意思,李承泽才继续说道:“指使程巨树刺杀的主谋,承泽最有嫌疑。但承泽此番过来,正是要和您自白,承泽绝无刺杀范闲之意,更未曾下令做过任何伤害范闲之事。”
瓷瓷当然查清了背地里的始末,也没有吓人的恶趣味,便指了条明路道:“既如此,你应该去找范闲,为何寻我而来?”
李承泽从这位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越发小心地应对,表情调整得更加无害,带着点委屈道:“承泽被泼脏水习惯了,但范闲进京都,是您亲遣人去接的,对他动手,岂不是无视您的颜面?承泽唯恐被误认作此等无知不敬之人,思来想去还是要来求见您一趟。被世人误解都无所谓,为了亲族和睦,承泽生受了便是,但唯独对您,承泽……”
说到最后,竟是难以继续,轻微地哽咽起来。
瓷瓷给倒了一杯茶,示意李承泽自取,这才打断了他差点伪装不下去的情绪。
对于李承泽来说,委屈当然是真的,这么多年他可太委屈了。
但他很难在这位面前真情表露也是真的,以作戏的状态,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李承泽自己都觉得自己拧巴。
不过没关系,目的达到了就行,李承泽喝了茶水,忐忑状问道:“您可信我?”
瓷瓷轻笑,“你若说的是刺杀主谋另有其人的事,我信你,你没必要在约了范闲的路上给自己找麻烦。”
“您明鉴!”李承泽立刻欣喜而笑,但很快又一副难以决断的模样,说道,“实不瞒您,范闲近日在京都颇为张扬,他年少意气,难免得罪了许多人而不自知。……若您真有护他之意,承泽愿为您效劳,在一些人、一些场合面前,护他免受侵扰。”
瓷瓷微笑,这试探的。
范闲因内库继承一事搅进了京都的浑水,李承泽打不定主意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范闲,轻了重了,大力拉拢还是不远不近,大宗师的态度至关紧要。
怕他被误会为主谋本是一次危机,李承泽却干脆变其为进一步探知态度的机遇。
甚至于,如果原本不参与权力争斗的大宗师,果真因范闲给了李承泽诸如‘允为她效劳’的话,李承泽完全能进一步想着,用大宗师扯大旗给他自己增添砝码。
这便是皇家子。
“不必了。”瓷瓷没再继续笑,眉眼淡薄了许多,“接范闲过来,是因为我曾经的一位故人。他往京都去,喜乐荣辱都需亲历,长辈护持也轮不上我。——大宗师府不多留人,二皇子,可以走了。”
李承泽心知多说无益,一瞥眼看到案桌角落一盆绿玉般的葡萄,一冲动下,讨要的话脱口而出:“这串葡萄您赏了我吧!承泽——”
想说平素最爱吃葡萄,但又觉得人家都撵自己走了,还说这么些干嘛。
却听这位道:“这是府里北苑花园种的,有点酸,没那么甜,你既开口了,就自取吧,别把葡萄皮吐到我府上。”
李承泽眨了眨眼,这位还挺平易近人的,比皇宫里他那位亲爹叫人舒服多了。
小心捻了葡萄枝的粗头,另一手轻轻护着,好容易讨了一串,可别掉了一两粒,那就亏了。
“那您安,承泽告退了。”
躬身全了礼这才走了,心说拢共搁这大宗师府也没待够半个时辰,哪像那范闲,破天荒头一个留了宿,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还得慎之又慎。
一个时辰后,李承泽忍着酸吃完了葡萄,身旁的谢必安皱着脸说道:“酸就别吃了,家里有甜的。”
“你懂什么?这是大宗师府里种的葡萄,那是一般葡萄吗?酸也有酸的道理!”李承泽将吐到盘子里的葡萄籽递给谢必安,“让人种到咱们院子里,就说一定要种活了。”
谢必安忍住白眼主子的表情,接过种籽盘,才转头就见有人来禀报——
陛下召见。
李承泽嘟囔着却没出声:“鼻子可真灵。”
但不敢迟疑,穿好鞋子就去了。
结果到了陛下寝宫,在外厅跪了有小半个时辰,里面才来人宣召。
不敢有脾气,仍装作平常那样略带郎当的仪态,进内室后拜见皇父。
“可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李云潜只看着手里的奏章,压根没抬头见李承泽,语气表面漫不经心,但暗含压力。
李承泽莫名想到了那位对待他的态度,同是某种意义上的巅峰,眼前这位的态度反倒更让他这个亲儿子心伤。
“父皇可是有什么差事要交给儿臣?”李承泽装糊涂。
李云潜这才眼带凌厉地看向李承泽,“再给你一个猜想的机会。”
李承泽闭了闭眼睛:“父皇,昨日范闲遇刺,坊间多流传是儿臣下的令,但儿臣冤枉啊!范闲是从大宗师府来的京都,儿臣怕大宗师也如坊间众人那般误会儿臣,所以登门去解释了。”
“哦?”李云潜似乎并不打算追究皇子私至大宗师府的事,只问道,“那她怎么说?”
李承泽分辨着父皇的神情,措辞道:“那位说,范闲的事,让儿臣自去找范闲解释便是,还轮不到她护着范闲。”
“她是这么说的?”李云潜的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他此刻也弄不懂那人对范闲的态度了。
李承泽见父皇神思不嘱,点头道:“绝无假话,那位很快就给儿臣送客了,一共没说上几句。”
等了好一会儿,李云潜才叹了口气:“她是这样的,不喜留人,本来还以为范闲是个特例。”
“那父皇——?”李承泽忐忑问道,他觉得父皇的状态稍有点不对。
李云潜回了神,开恩一般说道:“你走吧,牛栏街一事,是你受了委屈,回头让人给你搬两箱银子,你可以用这银子,去请范闲吃那顿没吃完的饭。”
什么意思?李承泽琢磨一遍没弄懂,但父皇神情已有不耐,赶紧先告退,回头慢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