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逝,又过十年!
十年间,中原纷争持续不断,然上京城内世事无迁,风云不曾变幻,槐香院中的时光犹如轻舟碧波,声色未动,唯一有别的是,那个六岁的小丫头,长成了窈窕动人的少女。
春日又至,草长莺飞。
蜂蝶纷飞,牛羊成群,和谐生辉,为草原的姿态互生斑斓。
马蹄声划破湛蓝的天际,三匹骏马于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恣意驰骋。
少女扬鞭策马,红纱飘动,身形轻盈,一头乌黑光亮的秀发编成许多小巧玲珑的辫子,垂落于双肩,随风摇曳,点缀其中的彩色丝带渲染出许多鲜活灵动。
“婉儿,等等我!”少年的声音清亮好听。
少女回头,一抹浅笑已自嘴角蔓延:
“多泽,快些,乌达就快要追上你了!”
话音未落,乌达已催马而来,越过多泽,与沈婉的白马并驾齐驱,侧头不羁道:
“婉儿,你不会真以为我骑不赢那个病秧子吧?”
沈婉的笑颜看向乌达,并不言语,可那容颜便已让草原黯淡无光。
乌达愣神之际,沈婉已回身望向多泽,眼见离多泽越来越远,她勒紧缰绳停了马:
“乌达,我的马累了,可否先让马歇上片刻?正好我采些药材回府!”
“每次多泽落后,你就帮他耍赖!”
乌达蹙眉表达不满之际,沈婉已翻身下马,她额间渗汗,鬓角微湿,衬得肌肤胜雪,引得乌达忍不住瞟瞄。
“婉儿,送给你!”多泽的枣红色大马至沈婉身旁停下,马背上的少年笑意盎然,如春风拂面,从身后递出一个五彩花环。
沈婉接过花环戴在头顶,朝乌达笑:
“乌达你看,多泽可没有输给你,他在帮我编花环,所以才慢了些!”
乌达咧嘴哼唧,漫不经心的扔掉了手里还未编织成形的花环。
因十年前初次见面的“野种”之故,沈婉一向与多泽更为亲近,幼时,乌达以尚书府大少主自居,还可时常找找二人茬子,混入他们间玩耍。
伴随长大,乌达慢慢摒弃孩童时幼稚的举动,努力想要融入他们之间当好一个哥哥时,却发现,沈婉对自己的亲和恭敬中透着疏离,远不如她对多泽那般……亲切!
这让乌达有些恼怒。
远处,阿奇那策马而来:
“小姐……”
“婉儿小姐…”
“二夫人吩咐我寻你回家!”
上京早已是杂居之地,文化交融,称呼各异,全凭喜好,比如汴京称“母亲”,上京称“阿娘”,而“小姐”,则是阿奇那对沈婉的偏爱。
夷人并不强迫中原人学习他们的文字和称谓。
相反,由于中原强大的文化底蕴不容忽视,夷人权贵乐意学中原文化及礼仪,他们觉得,这和虐待中原人是两码事,本不该同日而语。
然沈婉谨慎,自达上京以后,多称呼林如月为“阿娘”。
………
沈婉急急翻身上马奔向阿奇那:
“可是我阿娘身子不舒服了?”
阿奇那帮摇头道:
“小姐别急,二夫人无碍,是丞相府里来人了……”
沈婉缓了缓气,原来是伯母和两个姐姐来了!
槐香院内,林如月和乔氏母女三人坐在院里的槐树下闲话。
几片槐花随着风飘在石桌上,乔氏黯然:
“这个时节,汴京的槐树,也应该正开着花吧………”
………
林如月将槐花拾入香囊,而后伸手握过乔氏:
“芸芙,你有身子,不宜忧虑过甚!”
“万不能如我这般,将身子拖垮至此!”
自乔氏入丞相府后,林如月未曾再唤过乔氏为嫂嫂,转而呼她闺名芸芙。
其实上京的夷人并不喜中原的俘虏私下接触,林如月和乔氏能时不时见上两面,实是因完颜铭硕近年来患上头风之症,须得林如月经常去丞相府替他诊治!
其次嘛,这几年,乔氏替完颜铭硕生养了两个儿子,肚子里这个,已经是第三胎了!要说这乔氏,是真的很能生养,这强大的身体功能让丞相夫人对她讨厌至极,只碍于完颜铭硕的宠爱,丞相夫人对她无可奈何。
而尚书府内,林如月行医所得诊金和赏赐,无一不分大半给西珠,所以这些年,她和西珠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
正因如此,她和乔氏见面,西珠从不干涉。
乔氏转头看向林如月:
“如月,听丞相说,这棵槐树是金大人费了很大心力才弄来的!”
“这么多年,你都不曾为金大人诞下一儿半女,莫不是喝了什么药物,不想在上京留下羁绊?”
“如月,你心里还在惦记回到中原和沈家二郎相聚吗?”
林如月蹙着眉笑:
“芸芙哪里的话?你看我的身子骨,还能回到汴京吗?莫非芸芙你还想着回汴京不成?”
乔芸芙笑得戚戚然:
“我哪里还回得去?我的妩儿和媛媛都在这里,我还有丞相的孩子,我还怎么回得去?……”
笑着笑着,她的泪流了下来:
“可是如月啊,最近我总是梦到汴京,梦到大郎,梦到景儿,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沈景是乔氏和沈家大郎的幼子,沈妩和沈媛的弟弟,熹和之变时,沈景刚满两岁,正是满地打滚,哭着喊娘的时候……
林如月忙制止乔氏,轻声道:
“芸芙,万不能口出此言,莫要因此失了丞相宠爱,后果不堪设想!”
“呵…丞相只不过把我当成个物件罢了,哪有什么宠爱?我侍奉他十余年,如今却是连我的妩儿和媛媛也保不住!”
“呵……呵呵…呵…”
林如月微怔:
“这话从何说起?”
“前几日你替丞相治完头风刚走,陛下便来了丞相府,说是来看丞相!”
“看没看丞相我不知道,却是把我的妩儿和媛媛看上了,要召她们入宫!”
“丞相竟是连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
陛下已年过六旬,竟召妩儿和媛媛进宫?不过,这是那狗皇帝干得出来的事。
林如月谈不上震惊,却疑惑:
“妩儿和媛媛住的院子离正殿如此偏远,陛下如何能看见妩儿和媛媛的?”
沈妩哭得梨花带雨:
“婶婶,姐姐说正殿院外运了新鲜的花草来,叫我一起去赏花!…”
“婶婶你也知道,上京城里不比汴京,难得见到好看的花草,于是我就欢欢喜喜跟着姐姐去了正殿!”
“谁知,就碰上了陛下……”
沈媛垂首不语,林如月转头问乔氏:
“何时入宫?”
“秋狩之后!”
林如月缓了缓:
“还有大半年,时间尚早!”
乔氏紧紧抓过林如月的手,央求道:
“这十年里,进得皇宫的中原女子死伤不下百人。如月,金大人待你那样好,你能不能替我求求金大人?想法子带妩儿和媛媛离开上京?”
“去哪儿都好,只要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我别无所求!”
“妩儿和媛媛不过双十年华,却要去侍奉年过六旬之人,若日后再见到大郎,我该如何向他交代呀?”
“如月,念在曾经我们同是沈家妇人的情份上,嫂嫂求你帮帮我,帮帮妩儿和媛媛!”
说罢,乔氏便扑通跪倒在地。
林如月慌忙扯乔氏起身:
“芸芙,你先起来,莫要动了胎气,你总要容我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