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真将事情简单说了。
关志目瞪口呆,心说完了。今后怕是不仅要每次支付诊金,自家婆娘还得每次被这人看光,自己还无可奈何。
都入了皇上的眼,他自然不能再轻松的将他杀了扔乱葬岗。
入了皇上的眼,虽然现在还不是官,但不是早晚的事?杀官,便是早饭,要诛九族的。
关志笑得开心:“恭喜恭喜!”视线越过徐一真看到后面正靠着车辕施施然站着的六爷。
六爷虽是一副车夫的打扮,但气质不俗,一看就是能一拳打死人的。
“不知这位是?”关志眼神示意徐一真,介绍一下。
不等徐一真介绍,六爷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在下不过锦衣卫里一小兵,你叫我小六就成了。”
锦衣卫,在当官的眼里都是活阎王。见到就离死不远了。但对关志来说,那就是一个行走的“权”字。
这“权”字染血,散发着金光。
关志笑着行礼:“六爷。”
六爷摆摆手:“叫什么六爷不六爷的,快给你婆娘治病。完了我还得带徐大夫回宫。”
关志不敢多言,弓着腰塌着背,伸手一引,在前带路。徐一真、六爷行走在后。
来到屋外,六爷就皱了眉。
等房门被徐一真一把推开,那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两只脚无论如何都不想迈出一步。
见六爷面有难色,徐一真非常体谅,
虽然作为锦衣卫,见多了死人,想必也闻过死尸的腐臭味。但腐臭味在死人身上跟在活人身上总是不同的。
“六爷若是不忍见,便在门外等候也是一样的。”
六爷揉揉鼻子,深吸一口臭气:“小场面,我什么没见过,只需稍微适应一下就好。”
六爷都这副模样了还坚持,徐一真极为钦佩,也不再多说,便进去了,来到床边,见躺床上的女人。
徐一真问可吃了药了,可喝了肉粥。
女人都一一应是。虽然那肉粥她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肉。想来是关志进山打的野味之类。
徐一真又问了左胸感觉。
女人说:“以前左胸没什么感觉。自从上次您下针之后吗,就又疼又痒,极为难受。”
徐一真听闻高兴说:“这是好事。之前病灶侵袭了周围经脉,才让你没有感觉。如今肌肤渐生,经脉渐长,便能感觉的疼痒了。”
“我知道这极为辛苦,但切忌,千万不要用手挠解痒。我今日再多下一针,当可以稍微止痒。”
女人脸色轻松了许多,点头致谢:“多谢徐先生。”
下针,行针而后停针,第二次下针已经驾轻就熟,停针之后,徐一真便来到屋外。
毕竟要停针两刻钟,即便他也难在房间里呆这么长时间。
六爷刚从屋里出来,就大口大口的呼吸。院子里也有臭气,但从屋里呆了这么久,一出来竟觉得院子里的空气极为清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用,”六爷感叹:“天地间竟然有这么玄奇的病症。”
他看着徐一真,赞叹:“更想不到,世间竟还有这样神奇的针医。”
“哦?六爷也知针医?”徐一真眉头一挑,第一次听闻这么说法。
“我怎么不知?”六爷笑说:“太医院里十三科,其中就有针砭科。只是他们的针灸可没有徐先生这样厉害。不过是治疗一些头疼脑热腰膝关节疼之类的病罢了。”
徐一真摇头:“在下只不过是运气好。正好碰到能医的病,病人和他的夫君又不介意在身上下针,才有如此疗效。
“宫中多贵人。下针有很多不便,才给人一种针灸无用的感觉。”
这时,关志从房间里走出来,听到两人谈话,插嘴说:“至少这金陵城里,除了保生堂,针灸再没有比先生更厉害的了。”
保生堂?徐一真和六爷都是吃惊。
六爷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徐一真虽知道,却从未迈步进去过,不知其中大夫的水平。
现在听关志这么一说,显然大夫水平不低。
而对于保生堂的由来,他也略知一二。
凡是行医的,若是开个药铺,总喜欢叫做某某堂,然后或是雇人或是自己做坐堂大夫。
但保生堂不只是药铺。它还是医馆。其中有众多大夫,所擅长各有不同。有的擅长儿科,有的擅长跌打损伤,有的擅长针灸,有的擅长经方,有的擅长膏药,等等。
但保生堂不只是医馆,他还是孤儿院。其中收养了因为各种原因失去父母的孩子,更有一些有先天疾病的孩子,无法治愈却仍然竭尽全力治疗。
但保生堂不只是孤儿院,他还是寺庙。庙中拜的既不是佛家菩萨,也不是道家三清,而是保生大帝。
保生大帝,名为吴夲,即便在后世也是鼎鼎有名。他是北宋年间的人物,医术精湛,救人无数,死后被朝廷追封为保生大帝,成了神仙。
举头三尺有神明,保生堂供奉着保生大帝,其中的大夫医术或许各有参差,医德绝对都是当世一顶一的。
“既然这样,”六爷斜眼看着他:“你该请保生堂的大夫来给你婆娘看病。”
“我倒也想,”关志苦笑:“只是保生堂治病规矩古怪,越是有钱的,当官的,诊金越贵,反而是一无所有的贫民,不收分文。”
“我虽只是一小吏,出诊费用竟然有十两银子。太离谱了。”
六爷听了,也不禁啧啧感叹离谱。
徐一真对此更加好奇。
早年间,对于行医的,有个说法是“治病救人,劫富济贫”。由此可见,像保生堂这样的做法并不鲜见,甚至是大力赞赏的。
问题是,劫富济贫过瘾是过瘾,但也是极得罪人的。
因此做这事儿的,游方郎中居多,要么是坐堂大夫。
前者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报复要找不到人。后者彼此是合作关系,在这里得罪人了换个地方也就是了。
鲜少有医馆会这么做。医馆都是自家开的,投了钱的,报复来了想跑都跑不掉。
至于说像保生堂这样的大医馆,那更是蝎子拉屎的待遇,独一份,更别说在天子脚下,金陵城中。这么做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他难道不怕报复么?”
“这你就不懂了。”关志笑说:“在这金陵城里开的买卖,只要够大,大酒楼,大饭庄,大妓院,自然也包括大医馆,背后总会有靠山。”
“或是某个一品大员,或是某个王爷国公,更或者就是皇室。”
“他们怕得什么报复?”
“哎哎,”六爷连忙摆手:“看破不说破啊。”
说话间,两刻钟就过去了。徐一真起针,便告辞了。
关志也不敢挽留,只一副感激又依依不舍的样子送到门外,见马车走远了,才关上门。
一进院子就听见婆娘在喊:“你出的馊主意。早知道这乞丐能翻身,还不如就直接把我扔这儿,让我去死。”
“他还活着。这让我怎么活啊!”
“小声点!”关志大怒:“你让街坊邻居都听见不成!”
这话一说,婆娘不吱声了。
“我倒是想去请药婆,”关志冷冷地说:“你却还不愿意呢?”
药婆,三姑六婆之一,是治病救人的女人。现代的称呼是女医。实际上,女医也只是现代的称呼。
古代的药婆,是真正下九流的地位。但凡有点家世的女人,都耻于成为药婆。但凡有点家世的女人,都耻于请药婆看病,宁可自己病死。
关志婆娘自然也不例外:“要让药婆给我看病,我宁愿去死!”
“那你去死吧!”关志一摆手,神情冷厉:“明儿我也不买药了,也不让这乞丐看病了。反正人家现在给皇帝老儿看病,还不一定愿意给你看病呢!怎样!”
婆娘怂了:“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关志冷笑:“你别不知好歹。他还是乞丐的时候,杀了也就杀了。现在他入了皇上的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是他想做官,他至少能做个医官。他要不想做官,在城里开家医馆也会顺风顺水。这种厉害人物,巴结还来不及。你居然想一脚踢开?”
“妇人之见!”
婆娘这才心悦诚服:“哎呦。”
且说徐一真来到宫门,便有太监领进宫中。六爷则已跪在蒋瓛面前。
“你做得很好。从今日起,你就先做一段时间的徐一真的马夫。但凡他周围有什么异动,便直接向我汇报。”
“是。”六爷毕恭毕敬:“但大人,不知小的要做多久的马夫?”
“多久?”蒋瓛想了想:“做到徐一真离开金陵城,或者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