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衙门口朝南看,有理没钱莫进来。
洪武年间的衙门,正是推倒重来百废待兴的时候,还未到明中后期那样的难进,又有朱元璋时不时举起的屠刀,官员从上到下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不明所以的就被砍了。
徐一真一行,虽然穿着不俗,但一没拜帖二非官身,也不是说进就进的。再看他们,两手空空也没个孝敬,不太懂事的样子,门子就更加不屑。
他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这是什么地方,大人是什么身份,是你们想进就进的?”
六爷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牌,递了过去:“请将此物交给知府大人,想来他会改变主意的。”
门子接过铁牌,垫了垫,有些分量。一面阳刻着一个大大的“王”字,一面阴刻着许多小字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
可惜门子不认字。
他虽不认字,见识是有的。在这偌大的金陵城里,能有铁牌的都不是一般人,要么是某个国公府的人,要么是某个官府的人。
无论是哪个,都说明眼前这些人有官面上的背景,都不是他小小门子能得罪的。
他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点点头,抱拳一礼:“各位稍待。”然后便拿着铁牌进府去了。
没过多久,中门大开,一个穿着官服的胖子略显慌张的出了门,视线一扫,便看到了徐一真一行人。
他连忙小步疾走过去,来到为首的徐一真面前,站定,顺顺气,双手将腰牌递上:“应天府府尹吴世佐,见过王大人。”
徐一真愣了下,而后笑说:“吴大人,在下太医院院使徐一真,并非王大人。”
吴世佐颇为尴尬,礼行也不是收也不是,动作停在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
徐一真把身一错,指着身后淡定的六爷:“这位才是王大人。”
吴世佐如蒙大赦,连忙走了几步来到六爷跟前,把礼数又做了一遍:“应天府府尹吴世佐,见过王大人。下人无状冲撞大人,还请恕罪。”
“哦,原来是下人无状啊。”他拿过腰牌,重新踹好:“本官知道了。不知现在,我们可能进府了?”
“自然自然,”堂堂府尹大人此刻当起来门子:“诸位里面请。”
应天府府尹,正三品,文官。北镇抚司镇抚使,从四品,武官。
虽说洪武年间文官武将地位还未像明中后期那么悬殊,但也绝不可能直接颠倒过来。更何况正三品和从四品,差了整整两级呢。
官场之上,别说两级,就是一级也能压死人。
但吴世佐自有苦衷。
应天府府尹,表面上是三品官,高高在上,实际上就是一孙子。在这金陵城里,随便一个人犯了事都得加上几分小心。你哪里知道他跟哪个达官显贵有瓜葛?
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
而锦衣卫,虽说朝廷上下衮衮诸公都对他们嗤之以鼻,但现实是,背靠着皇上,他们却能在金陵城中横行无忌。
这怎么比?
更别说,不久前皇上覆灭胡惟庸逆党,朝野上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锦衣卫就是那把刀。
锦衣卫打响了名号,也将对其恐惧深深刻在官员的心里。
这种情况下别说两级,就算对面只是锦衣卫里小小的百户,他也得姿态放低,以礼相待。
吴世佐战战兢兢领着众人来到正堂,分宾主坐定,又奉上热茶,心里却忐忑得很。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不知给不给写遗书的时间。
一想到这儿,他眼泪都快下来了,面上却强装镇定,抱拳拱手一一向四人行礼,最后看向六爷:“不知王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六爷大大咧咧:“今儿来找你的不是我。而是,”他抬手指了下:“这两位大人。我只是奉皇命,做两位大人的护卫,而已。”
吴世佐心头一凛。“皇命”?“护卫”?出了大事了!
吴世佐一时不知该哭该笑,该喜该忧了。喜的是,不是锦衣卫来找他麻烦。忧的是能让锦衣卫镇抚使做护卫,这皇命怕是更大的麻烦。
“不知两位大人是?”
“太医院院使,徐一真。”“太医院左院判,张长贵。”
太医院?太医院隶属礼部,平常跟地方官八竿子打不着。毕竟又不是学政祭酒之类的。但,也不是完全不来往,若有一件事发生,太医院便会来官府寻求帮助。
“莫非,应天府地界有瘟疫?!”吴世佐问。
“不错。”徐一真将如何发现村子,又如何发现病患,以及猜测一一说了。
“如今疫病过江不久,或许还未扩散。”徐一真说:“如今须得大人出面,封锁江边村落,尤其是艄公船夫所在村落。不可让村民随意出村行走。
“二是组织人手在村中架起大锅,熬制汤药。
“三是将重病之人单独集中居住,集中医治,不可与健康人接触。
“四是,须得采买石灰粉和雄黄粉,于患病村落中喷洒。”
徐一真这番一二三四,令众人纷纷侧目。他这番有条有理,竟似乎不是路上匆匆想到,而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如此,可能抑制疫病?”吴世佐问。
“当有八成。”
吴世佐赞叹:“竟有八成,已经很高了。既如此,我这就签署政令,调府中衙役捕头听从你等差遣。但这点人手似乎不够?”
“来人。”吴世佐提声喊道。
立刻,门外进来一人:“属下在。”
“命府下各县抽调人手前往金陵城观音门外,听候太医院两位大人差遣,控制疫病。”他一边说着,一边书写政令,而后拿着官印盖好。
“告诉他们,疫病入金陵城,我等人头落地。”吴世佐将政令递过去。对面那人接过,小心收好,不敢怠慢。
“去吧。”
看着吴世佐这番作为,张长贵不禁感叹:“未想吴大人这等雷厉风行。”
吴世佐叹息:“非是我雷厉风行,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疫病已在金陵城外,已是迫在眉睫了。正如我对他们说的,疫病入金陵,我等人头落地。这可并非虚言,是真有可能的事实。”
凭当今圣上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确实如此。
实际上,怕不仅是吴世佐和各县要人头落地,怕是徐一真和张长贵他们两人也难善终。
徐一真和张长贵对视一眼,心中都了然,紧迫感便涌上心头,纷纷起身告辞。
吴世佐挽留:“吃了饭再走吧。”
“疫病当前,刻不容缓,不能耽误了。”
出了府衙,众人松了口气。虽然开始有些波折,好在结果不错。人手够了,下一步便是药材。
众人来到保生堂。
保生堂外仍旧排着长队,好像金陵城里的病人从未减少过似的。
门口发放号牌的人已经认识徐一真,见到他来了,连忙笑说:“徐大夫来了?可以要找王大夫?王大夫正在诊病,您进去就行。”
徐一真抱拳:“好,有劳。”
一行人进了保生堂,其他三人都是头一次来,看到不禁啧啧赞叹。
徐一真则注意到,王商阳所诊断的病患,从面色来看,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