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们站起来向皇帝行礼,然后端着自己的木盘向外走,刚才光顾着讨论皇帝的想法了,多数人的饭都没吃到一半。
胡亥对司马昌说:“把制作机巧的匠师召进来。”
机巧匠师们走进大殿行礼后坐下,里面就包含了越技和宋枢二人。他们大多已经吃好了饭,所以没几个人带着木盘。在这个间隙里,铸造匠师们赶紧埋头吃掉自己带进来的饭食。
胡亥没说话,看着人都坐好了,就又走到黑板前,按照不清晰的记忆,画出了一个车床的形状:“机巧匠师刚才不在,我就说明一下。我刚才提到的外部动力,是用外面泾水的力量,通过水车把动力传递到工场。如果水车装置妥当,会产生很大的力量,这是木作匠师的事情。我现在所画的东西,就需要铸造匠师和机巧匠师的合作了。这个东西叫做车削床架,干什么用的呢?把不太圆的物件,从外部用硬钢甚至宝石制作的刀具削圆。或者在物件中空部位用磨料磨光,用刀具把尺寸削准。以轴承为例,就可以很好的制作出釭和锏配合最佳的尺寸。”
胡亥又画了几个图,简单的说明了一下卡具、丝杠等的作用。
看着大家一头雾水的样子,胡亥心想这东西太超前了,着急也没啥用,和颜悦色的说:“诸位匠师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上前来提出。”
匠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越技多少看出了点门道,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胡亥松了一口气,不怕你问问题,就怕你没问题,你要没问题就说明你根本没听懂。他招手让越技走过来,然后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庶民叫越技。”越技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回答。
“抬头说话吧。越技,你有什么问题吗?”胡亥和善的问道。
“陛下,庶民对陛下刚刚所说的大致了解了一点儿。”越技有点紧张的看了看胡亥,“庶民斗胆把陛下的意思重复一下,如果说错还请陛下恕罪。”
胡亥笑了:“这又何罪之有呢,尽管说,说的不对我再纠正。”
“谢陛下。”越技心里稍定:“陛下说的这个车削床架,是用水车的力量让需要削制的东西转起来,然后用硬质的刀具靠过去车削。陛下适才所说横竖方向上的两条螺旋杠套着套环,是为了让刀具比较精准的靠近工件,是这样的吧?通过转动螺旋杠让在套环上的道具移动。”
胡亥大为赞赏:“越技,看来你是机巧大匠中的大匠啊,说得不错,就是这样子。”
越技得到了皇帝的赞扬,也有点激动:“谢陛下,庶民不敢称大匠。庶民的疑问是,这个螺旋杠,陛下称为丝杠,如何加工出来,又如何保证精准。”
胡亥看了看越技,也看了看司马昌,笑了起来:“我刚才说过一句话,越技你不在。我说的是,这些加工物品的器具,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过程。”
他一指在场的铸造匠师,“先由铸匠用最精良的技艺,把丝杠和套环铸造出来。”然后又指了指越技,“然后由你,还有其他机巧匠人,用铸造出来相对比较粗糙的器具,再加工出更精密的丝杠,替换铸造件。如此往复几次,就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稳定的状态了。”
“这床架里面,还需要装置一些齿轮等来调控转速,像要制作稳定准确的丝杠这类物件,刀具沿着杠坯的移动也需要机械带动,人手是控制不好的。你既然基本听懂了我的意思,那就由你做这个床架的研制之主匠,匠师由你自选,你带着他们先去好好的设想一番。”
“制作中有什么问题,可以通过少府,”他一指司马昌,“写下来转告于我,我给你做答。或者直接让少府带你们几人来咸阳,我与你们当面商讨。”
“庶民多谢陛下。”越技听皇帝这么说,感动的马上就要跪下,被胡亥在臂肘上轻轻托了一下,“不要跪朕,你等是在为大秦做事,也是为朕做事,应该感谢你等的是朕,还有以后受到你等匠艺所惠及的千万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游标卡尺:“当下你们所用的直尺,已经让你们做出了那么多让朕叹为观止的巧物,朕想问你,最精细的直尺,能量到多小的刻度?”
“可到半分左右。”一寸十分,秦制的半分大致相当于不到1.2毫米。
“我画的这个东西,叫游尺,可以让你们现用的最精细刻度的直尺,再向下划分出十等分,也就是可量半厘。”
在越技张口结舌、双腿发颤着走回坐席时,胡亥又对司马昌说:“我在蓝田大营时曾对章邯说,要为骑军制造一种铁刀代替长剑。铁刀制作,多次的折叠锻打必不可少。如果水车建成,也一样可以利用水车的力量,制作一种机械锻打的锻床,减轻铁匠的劳累,关键的是能提高制作的效能。”
他喘了口气:“锻造铁物的加热,也一样可以用昨日我说的焦炭和风箱。对了,冶铁的风箱也可以用水车来带动。少府及诸位匠师,主要的思路有了,所有过去使用人力、使用牛马的,都可以看一看是否可以用水车。水车的设计也不要拘泥于我的这个歪歪扭扭的图,你们才是大匠。开阔你们的思路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成。”
胡亥说累了,开始来回在前面踱步,司马昌和匠师们在思索着他刚说的话。
皇帝重视匠作,皇帝在匠作上有这么多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想法,一样一样,都让他们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一份担心,担心怕完不成皇帝的宏大构想给“匠师”两个字抹黑。
胡亥走回御席坐下,笑吟吟的看着殿内所有的人:“怎么?感到有压力了?你等都是大秦匠作技艺最高的人,也是大秦最聪明和巧手的人,只要尽心尽力的去做,出现什么问题都可以通过少府转告于我嘛。我既然在甘泉宫静思时想到了这许多事情,如果你等对我的想法有未明了之处,我或许还能继续想到新的办法或方向。如果各方面的问题较多,由少府组织,你等推选几个大匠,来咸阳宫与我一同探讨。”
他看了看冯劫,又看了看司马昌,“现在什么时辰了?”
司马昌回答:“陛下,已经未正了。”
“都这个时辰了?那么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离宫多日了,现在就赶回咸阳。”
冯劫是个武人,对制作水车、车床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对皇帝所说的新型可现场制作组装的投石机、可现场制作组装的床弩却大有兴趣,正在思考如何在战阵中加以利用。皇帝这两天在军阵、骑战、兵械等方面一下子倾泻出了太多新奇的想法,而且细想之下,并不是小皇帝心血来潮的一通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确实都有可资利用的理由。他正想着呢,皇帝突然说回咸阳,他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匠师们起身向外走他才回过神来。
“陛下,”冯劫站起来拱了拱手,“刚才军驿传来消息,北疆王离、涉间、召平已经到了咸阳。”
“好啊,这样的话,我们就更要快点回咸阳了,我想早点见见他们。对了,韩谈。”胡亥叫了一声,韩谈赶紧向前走了几步。“甲卫、盾卫和锐卫的名单,你在路上准备一下,要详录一下他们的出身、家址、家人情况。冯劫,韩谈借用一下你的车驾,你到我的车上来,我还有事情跟你谈。”
皇帝车驾一行浩浩荡荡的上路向咸阳方向行去。
这几天把皇帝的扈从队伍累惨了,去蓝田大营五程路途,一日赶到。从蓝田大营到望夷宫六程路途,一日赶到。到了望夷宫,只一晚,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要回咸阳……好在胡亥自己也给累的不善,所以命大队缓缓而行,反正回咸阳宫也就不到一程的路途。
皇帝的辎车内,胡亥使劲伸了个懒腰,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冯劫:“太尉,这几天辛苦你了,跟着我东奔西跑的。”
冯劫也没有太拘礼,很随意的笑笑:“陛下尚且不辞辛劳,臣又怎敢说苦。”
“卿为武人,”胡亥捶了捶自己的小腰,“对我这几日在军阵和兵械方面的信口开河,有何想法?我一说朕不通兵事,尔等这帮赖子卒就斜楞着眼睛看我,弄得我已经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不通兵事还是甚通兵事了。兵者,凶器也,我为皇帝,如果我说错了,军阵中会死很多老秦子弟,匠作场会平白消耗很多大秦钱粮,那也是老秦的财富,不能由着我空耗。”
“陛下无需多虑,”冯劫真心实意的说:“陛下对马具的改良一定是好的,以臣此生军旅体验,此举定会大增我秦骑的威力。至于陛下所说的其他方法,陛下不是也没有就强令推行吗?让军卒先行试演,自可会完善陛下的思路。陛下在匠师台所言的水车、床架之类臣不懂就不妄言了,但陛下试作投石机和改良床弩为战前组合方式,如若能成,臣认为将与马具之变一样,同样能大增秦军战力。”
“四轮马车呢?”胡亥狡黠的眨了眨眼。
“四轮马车?”冯劫有点迷糊,“那不是陛下意欲减少路途颠簸的吗?臣未觉得与兵事相关。”
“原来你以为我要四轮马车就是给我自己享受的。”胡亥冲着冯劫翻了个白眼,“你们这帮武人,脑子就这么不会转转弯?我说的是四轮马车,你套上牛就不能用来运送军中辎重了?”
他叹了口气,“让你们转转脑子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冯劫讪讪的笑了。
“冯劫,你想想,现在双轮革车有一部分重量是压在驾车的牛背上的。当然如果辎重装载的均衡一些,牛背上的压力会小很多,可遇到上坡下坡时,还是会增加牛背上的重量。”
胡亥一缩脖子,仿佛这些重量都压到了他的肩膀上:“四轮大车的重量都压在车轮上,牛除了拉车外,只需要负担车辕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这一来,按照我保守的算计,一头牛可拉动五十石的辎重,这样就把役夫的数量立即减少四成。如果在平原地带使用更长一些的车辆,一车用双牛可载一百石,你算算,役夫的数量可减到多少?”
冯劫的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还有,现在步卒走驰道,快行一日也就两程,至战场已经体力大耗。如果在相对平坦的地区,每辆大车载运一什兵卒,用三匹马拉,驰道上一日两程必然没有问题,且兵卒战力不减或仅稍减,休整一夜后,可得三名骑卒和七名步卒。”
胡亥止不住的打了个哈欠,这几天身体上累,给这时代的人解释新技术新方法更累:“如果驰道上强行三程,第二日马力可能已不堪使用,但十名步卒的战力却是可以保证的。即使道路条件不好,依旧可以保证日行两程、连续数日。”
“要是再将五日的辎重也装四轮大车,用三马替双牛拖曳,每百人也就只需两车辎重。这样算来,百人十二车,三十六马,加上士卒自带三日粟米,就有八日的辎重保障。这种行军速度,嘿嘿,”胡亥坏坏的奸笑起来,“会让我们的敌人,大吃一惊的。”
冯劫听到这儿,也兴奋起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有点犹豫:“陛下此法好是好,只是需要大量的马匹,现在军中没有这么多马匹,而且实施的耗费太重。”
“太尉说的是,这样的军旅构成至少现在暂时还不能普及全军。我所想的是,建立一部快速军旅,人数以五万为一军,选最精干的士卒,配以最精干的装备。形成一支由两万左右的骑兵和三万左右的步卒构成的混合军旅,专用于机动打击敌人侧后,或者用于堵截敌人的退路,以收奇兵之效。”
“如果国力可支撑,可以建成多个快速军,但每军的人数不宜再多了。这种快速机动的军旅,需要有快速机动的指挥。太尉若是觉得五万人一旅仍显庞大,你等可以考虑更合适的配属方式,三万、两万,由你等武人决定,我这样不通兵事之人,就不妄断了。”胡亥很得瑟的晃悠着。
冯劫真的很想翻白眼,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太尉身份,总不能跟皇帝比谁更痞赖。
“这件事情还要等匠师台四轮大车的制作情况,你现在在心中有个盘算即可。”胡亥收起了那副得瑟样子,很郑重的说:“我还要与太尉商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冯劫也郑重的回答:“陛下请讲。”
“我要说的是传讯的问题,也可以说是通信。”
胡亥看着冯劫说:“步邮就不说了,主要是说说快速传递的驿传。现下采用驿马传递消息,一日行三百里、六百里,八百里已是极限。还需要大量准备驿马,驿卒也非常劳累,八百里加急驿卒死伤的情况很多吧?”
冯劫点点头:“是这样的,陛下,所以八百里加急除特急军情极少使用,六百里也是很重大的军情才使用的。”
“我在蓝田大营,观军阵指挥,变阵、出击除了鼓声外,还看到了用手执旗帜的信号指挥方式。我就想到一种方法,将旗语用于长途通信代替大部分驿马的效能。把现有的邮驿重新安排一下,让邮驿亭站之间互相可见,距离十里至二十里,在山区可以在人力可及的山头位置布置信号台,可以距离稍远。”
冯劫锁住眉心摇了摇头,“陛下,非臣扫陛下的兴致。这个距离,小旗无用,大旗挥舞困难,最大的问题是,旗语所能传达的意思有限,而邮驿使传递的是书面话语,复杂多变,用旗语根本无法涵盖。”
胡亥笑了笑:“当然不能用旗子,别的不说,刮风下雨很快就会损毁掉旗帜。我的想法是用中空扁木梁,粗细达到十到二十里距离清晰可见又不过重还能抗风毁,人力又可以轻松通过绳索快速拉动。用两根信号臂,通过每条信号臂上下左右和斜角位置不同的组合,显示需要传递的内容。我想给这种通信方式起个名字,就叫,嗯,快传。”
他心想,小爷这就是把那本法国小说里面的法国急报站的专利盗用一下。
法国曾经使用过的急报站叫做“沙佩信号机”,当年这种信号机初次架设,在230公里距离上架设了16个信号站(合秦里约三十多里一个站,不过那时有望远镜了),传递一封急报不超过两个小时。按秦里算,等于一个时辰传递五百五十里。
沙佩信号机的信号臂的结构比较复杂,并不是仅有两根信号臂,因为沙佩信号机要传递的是全部法文字母和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