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赵地秦啸
作者:抱璞老人   阴谋天下秦二世最新章节     
    项羽微微一笑:“伯叔却也不要太长秦人的志气,从秦人击败梁叔武信君后没有趁楚军新败而全力攻楚角度看,秦人的军略也没什么特别的,惟仗其甲多兵利而已。若秦人当时顺势南进,我等恐怕只能避其锋芒,此刻至少已退到东海郡,甚至要退回会稽郡。就说现在,秦人以边军替刑徒军,看其打算也非向楚,而要伐赵,这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待其全力伐赵时击其后背,重振大楚军威。”

    在座诸人看项羽一扫项梁败亡时的悲愤和项氏被怀王夺走军权后的沉寂,又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扛鼎将军,大家心情都和春天的阳光一样明媚着。本来他们跟着项梁起家,定陶之战前也是战无不胜。

    项梁战亡后怀王收兵权,重用宋义封其为上将军,只因为宋义断准了项梁之败。能有这样的判断说明宋义是知兵之人,可宋义从未领兵,在座诸将心里都没底。

    从军事角度上,他们对项羽的信赖要更多一些,因为项梁生前也非常重视项羽的领兵能力。所以当项羽遣人联络他们时,项氏家人自不必说,龙且等非项氏诸将也立即表示了愿听号令的忠心。

    龙且举爵向项羽致意:“将军之言使我等振奋,我等愿誓死效力将军。只是,若秦伐赵,大王是否会出兵救赵,让将军有带领我等重振军威的时刻呢?”

    丁固先向项羽致意后也多少带有一些忧虑的说:“将军,即使大王同意救赵,想必也会以上将军为主将领兵,将军最好的情况下当为次将。若将军在军中无决策权,此战胜败,属将心里没底。”

    项羽有些沉吟:“龙且之虑倒是多余了,大王已经遣使与赵盟,并达成了燕赵齐楚四国盟约,无论秦伐哪一国,四国都将出兵合力击秦。丁公的担心倒是存在的,从大王尽收兵权并以宋义为上将军,说明大王对某及在座诸将将兵的能力是有疑虑的。这也无妨,若上将军领兵援赵,即使某为次将,也会尽力辅佐上将军决策。而在战阵之上,上将军居中指挥,真正与秦战者必为我等。只要我等击败秦军,那时大王也会相信我等之能。”

    曹咎有些不解:“燕赵齐楚四国盟,为何不与代国盟?代称王甚早,原本即是赵地。若秦伐赵,代也距离赵最近。”

    项佗苦笑:“代确实称王很早,且称王后也有伐关中之举,当阳君(英布)时任代大将军率九万卒伐秦,然在霍邑为公子婴所阻,伤亡甚巨。代王不允当阳君增兵之请,撤军止伐改为守势,当阳君怒而离代投鄱君。”

    “从那以后,秦代于霍邑相持,再未交战,谁也不清楚是代王与秦帝间有什么秘密盟约呢,还是秦帝昏庸懒理。前番李良为张耳陈馀军所迫,攻代所控的滏口陉东关入太行,转道屯留至长平。陈馀叩请代王开关允其追杀李良军被拒,所以赵代之间有了嫌隙。代国居于虎狼之秦身侧,南有河东霍邑,西有雁门,两面受秦,恐不会助赵,否则秦若全力伐之,代必亡。现在代王就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苟且之徒,无法指望。”

    在座的人都同样觉得怪异,也都同时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项庄对项羽不用太客气,所以直接问出了一个大胆的问题:“大兄言称将全力辅佐上将军决策,但若上将军不听大兄良策,行必败之举,大兄又当如何?”

    项羽扫视着在座诸将,双手举爵深施一礼:“真若那样,籍还望在座诸君支持。”

    这就是站队的时刻。

    这些人本来就是项羽和范增私下谋划中挑出来最忠于项氏的,当然也就毫不犹豫的都举爵还礼:“我等唯听将军之令。”

    项伯觉得这阵仗太反叛了,所以在行礼饮酒之后又抹起稀泥:“某觉得大王既信上将军,上将军也必不会让大王失望。我等忠于大楚,忠于大王,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大王和楚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诸君仍当以大楚和大王为重。”

    项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效忠,所以接着项伯的话赶紧往回搂:“伯叔说的对,某望诸君支持,也是为大王和大楚,我项氏也罢,诸君也罢,都是大楚的军将,只要上将军所为利于大楚和大王,籍也必遵上将军之令。”

    大家于是又共饮一爵。

    丁固虽然和诸将一起慷慨激昂,但却对项伯和项羽最后说的话很是腹诽:“什么是最利于大王和楚国的事情,还不是你项籍去判断?”

    不过他也是跟着项梁起家的将领,对项羽的领军能力也是极为敬佩的,而且楚军中项氏的力量雄厚,宋义则在军中没什么根基,所以他也只有跟着项羽才会有前途,能让他参与这个私人小宴也是项氏对他的认可。他只希望项羽打了胜仗后不要像项梁那样骄狂,兵败被俘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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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已经为秦军伐赵做好了救援赵国的心理准备,赵王歇和张耳、陈馀也做好了被秦讨伐的心理准备。只是,赵国的君臣完全没有项羽那种必败秦军的坚定心态,而是颇为惶惶不可终日的末日心态。

    张耳和陈馀都清楚,他们仓促间招募到的赵军,别说与训练有素、长期戍守关中北边的北疆军比,就是跟大半刑徒组成却又战无不胜的秦锐军比,也几无胜算。当初李良弑杀赵王武臣让赵国一夜之间崩塌,张耳和陈馀自觉有责任重建赵国,同时也是因为秦锐军对上了武信君的楚军,他俩判断项梁虽然兵力不如秦锐军,但战法战力应该略站上风,而秦锐军的兵力稍多,所以秦楚两军至少是势均力敌,应该能打来打去的打很久,这个时间足够他们击败李良并重建赵国。

    秦楚之战伊始,秦一直在败,他们还挺高兴,一边招募兵卒,一边不急不缓的进行训练并着手攻击邯郸郡。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武信君的连番胜利却最后一把全输了出去,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下赵王歇和张耳等人慌了。

    本来他们在项梁与秦锐决战前就已经取得了巨鹿郡,慢慢准备着到一定时候就去攻击李良,可项梁一败,他们就只能在入冬前兵力刚达到十万时,仓促发出七万训练不足的军卒去取邯郸郡并想要消灭李良,结果最后还是让李良跑了。

    这个冬天赵国的军卒过的非常辛苦,冰天雪地也无止歇的不停练兵,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好容易君臣们对赵卒多少有了点儿信心,秦军换防了,换上来打跑了匈奴的凶悍边军!

    现在他们一面强化信都城防,一面疯了一样的玩儿命继续操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总不能坐着等死。秦人有二十万久经战阵之卒,赵国只有十万新卒如何够用?

    鉴于赵国军卒数量不及秦军,陈馀再次开始在赵境内“拉壮丁”,张耳则将巨鹿郡内驻守的五万卒又调了二万到信都,使信都再次达到了追杀李良时的七万卒,而在巨鹿只留了三万卒。

    比较好的消息是,陈馀已经又在赵境搜刮到了将近五万新壮丁,虽然这些新卒里面占了大多数的是老的老、小的小。

    秦二世三年二月。

    这一日赵王歇又在王宫内和张耳合计现在赵军的训练情况以及揣测秦军何时能完成换防开始攻伐赵国,他们盼望已久的斥侯报告终于来了。消息不来则已,一来就连续不断。

    “秦军在大将军王离的率领下,已经从白马津渡过河水,向北杀来,旗帜上有名称秦啸军。”

    “秦军采用了一种奇特的四个轮子的革车,看上去每车可载物五十石。秦人用双马拉车,行进速度每日可达五十里。”

    “秦军已占安阳县,距离邯郸只有百五十里,三日可至。”

    ……

    “向齐燕赵的求援使者都派出去了吧。”赵王歇脸色青白,手指微颤。

    “奏王上,秦军渡白马时就已遣出。”张耳没有在内心中讥笑赵王胆怯,因为他自己实际上也是强作镇定,“王上,臣有一策,不知王上……”

    “国相速讲。”

    “臣请将信都周边的七万卒拨四万守邯郸,若不守邯郸则秦人当直奔信都而来。而邯郸有守军,秦人只能先夺邯郸,再图信都,否则会担心两面夹击。邯郸守得住多久,则信都可安多久。若邯郸失守,因距信都尚有三日之程,信都三万卒亦可保王上移驾巨鹿。”

    “寡人准了,国相一力去做就是。大将军那边已将新募军调回巨鹿与城中的三万卒同守了吗?若秦军下邯郸,寡人觉得还需大将军沿途接应为好。”

    “王上,这也是臣要奏明之事。大将军的方略是,若迫不得已要守巨鹿,全军都集中于城内,则若被秦破城则赵师尽丧。且新募军战阵训练还需时日,所以不如居于城外,待秦军攻城不克而兵疲之时,再与城内军内外夹击而破之。”

    “此事全权交予国相和大将军处置即可,无需请诏。”赵王歇也不知兵,也搞不懂哪种策略最佳,“只是若邯郸城守不住,移驾巨鹿城就能守住?”

    “王上,邯郸、信都、巨鹿三城,以赵卒现有的能力,均很难说守城不破。现在需要的是争取时间,候齐燕楚的援军抵达。臣算过,赵军现有卒近十五万,齐应可援七至十万卒,燕可援不少于五万卒,楚可援七至九万卒,合四国之兵不低于三十四万。王离的秦啸军不过二十万,且其伐赵远离河水,需设数十里甬道保障粮秣辎重供给,至少需分兵八万以上保甬道畅通,实际可用于攻城之卒不过十到十二万。我以四万守城卒相对,守城战无需战阵能力,对军卒要求较低,虽不敢保不破城,拖延时日总还是能做到的。秦人攻城往往围三阙一,目的是让守城卒留一线希望而动徭守城决心,这样反而对我有利。”

    “哦?寡人不明白,守城卒无必死决心,则城更易陷,如何对我有利?”赵王歇的脸上画满了问号。

    “王上,臣刚才言及,我必守之城乃巨鹿,因其更接近齐燕楚,守邯郸与信都都为拖延时日以待三国援军。若军卒决死而城破,赵卒伤损必大。而城破卒逃,尚可留有用之躯。现在虽然赵军拥兵十五万,可这已是全国所有能战之卒了,大将军新募卒大半已是老幼,这些军卒若与秦共亡,赵地无壮夫矣。”张耳无奈的摇摇头。

    赵王歇打了个冷战,这要现有三郡内只剩妇孺,这个国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王上也莫过于忧心,秦啸军乃九原边军,北驱胡人后守边数载,善战阵野战,却未必善攻城。所以邯郸、信都二城就应可拖延三至四月,足以让援军赶到了。”张耳颇有信心的安慰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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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耳预料对了,秦啸军攻击邯郸城确实采取了围三阙一的战术。

    张耳预料错了,秦啸军十天都没用了,就把邯郸城拿了下来。

    胡亥的配重投石机把一个一个混装着轻油(汽油)和重油的、裹着几圈草绳冒着火的泥弹从二百步外丢上城墙爆开,汽油瞬间被点燃,然后夹杂其中的重油也就被点燃。飞溅的重油沾什么烧什么,沾到守城卒身上,烧得皮甲和皮肉吱吱响,水泼不灭,满地打滚也难熄。秦军在每面城墙配属有几十架投石机,把邯郸城头烧得乌烟瘴气、惨叫连连。

    没有被烈火波及的地方又有城下百步开外的过万弩卒所列方阵夹杂数十台床弩的箭巢,把箭矢像泼水一样的泼上来。在城头赵卒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候,同样过万的独轮车载着沙石冲到护河边倾倒填河,不一日就把护河填了一半。

    秦军就这样火烧箭射填河,只两日功夫,护城河被填出条条大道直通城墙。第三日,云梯车上来了。

    这玩意儿可不是军卒们抬着扛着的那种往城墙上靠住然后赌命似地往上爬用的长梯,而是一丈多宽的木头步道,分为两节,不到城墙边就停住,几十卒拉动大绳将整个步道垂直展开,然后向城墙上一倒,接着把木车向后一拉,云梯头的铜铁挂钩就死死的钩住了城墙,形成一个大约30-40度角的倾斜上城道路,秦卒们随即呐喊着向城上冲。

    一面城墙二十部云梯车,外加五、六十架常规的靠墙爬城梯,赵军一下就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红了眼的守城将领在城内布置投石机来砸断云梯车步道,守城卒则冒着城下的箭雨用滚木、石块、热油、弩箭顽强防守着。

    城上城下,人命如草。

    好容易将秦军的第一波攻击击退,砸断的云梯步道倒在泼到城下热油的火焰里一起在燃烧,攻城秦卒丢下散乱尸体向后退去,黑烟滚滚的战场上才有了片刻的宁静。只是赵军还没来得及舒上一口气,秦人的投石机又开始抛射燃烧弹。

    赵人怎么也想不通秦军的投石机如何能抛这么远,远到城头的床弩都对投石机造成不了太大威胁。赵人更目瞪口呆的发现秦人的投石机还能变化射程,因为这一轮的抛射竟然不是针对城头,而是针对城内的赵军投石机。秦人似乎算出了城内投石机的大致位置,只两轮抛射,城内投石机周边就成了一片火海,一架架投石机像一把把熊熊的火炬一般烧了起来。

    接着,秦人的投石机和箭阵再次指向城头,在压制守城军的同时,几队秦卒冲过来将还能动的云梯车拉了回去,而更多的秦卒簇拥着新的云梯车向城墙冲来,又一波攻势随即展开……

    如此七八天后,秦人的云梯车似乎慢慢耗尽了,秦人又开始发射踏撅箭,与普通云梯一同继续蚂蚁一样的爬满城墙。此时守城赵卒已死伤惨重,四万守城军已经伤亡了过万。最主要的是军心尽丧。

    秦啸军攻击的无穷无尽,投石机抛出的烈火和硬弩射来的冰冷锐锋让赵卒做梦都能吓醒,还有无后援的绝望,让守城军感觉自己是被苍天所抛弃的人。

    当新的一天开始,在温和的春风中,秦阵中出现一架架高耸的攻城塔车从由远及近,缓慢的、决然的、毫不动摇推到城墙前。

    当攻城塔上的弩卒完全平射甚至居高临下冷酷射出利箭时,赵军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彻底崩溃的边缘。只待入夜秦军攻势一停收兵回营后,邯郸守军大开没有被围的北城门,蜂拥而出逃向信都,彻底弃城而去。

    因为担心秦军在邯郸与信都之间设伏,邯郸逃军派出了巨量的斥侯打前站。斥侯一直奔到信都城下也没发现秦军埋伏,邯郸守军于是大着胆子狂奔。邯郸到信都一百二十里,逃卒们各自背负三日军粮,除了甲兵外也没有其他辎重负累,居然一夜加一日就逃出了八十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又逃出了四十里。

    眼看着还剩十里路,远远的信都城墙已经在望时,噩梦再次降临,一万秦啸骑军呼啸着从邯郸方向奔至,随即化为左右两路,分出数个锋锐从两侧对冲,弩箭乱射,短矛乱丢,长矛乱刺,瞬间将逃军截成数段。来回冲杀两次后,逃卒们再也无法扎堆结成阵型,四散奔窜。

    四万邯郸守军,最后收拢到信都不到二万五千。

    张耳来不及哀叹秦赵之间的战力差距,自得到邯郸守军弃守的消息后,他就立即先以两万卒护送赵王歇逃往巨鹿。在收拢了邯郸逃军后,他脑子里极端纠结的一件事是,信都现有这三万五千卒,是守城以拖延秦啸军攻击巨鹿的时间呢,还是马上也逃命去巨鹿呢?斥侯已经报告说,拿下邯郸后的秦啸军又迈着稳健的步伐,已经拉着恐怖的投石机、床弩和云梯车,像推平一切的海啸巨浪一般向着信都推了过来。

    张耳苦思冥想,简直就要如伍子胥一般一夜之间白了头,当然他本来也不剩多少黑发了。可留给他决策的时间并不多,秦人就算不急不缓,也只要三天就到城下。

    从邯郸守军的恐怖描述中,秦人攻城的手段和以往所知的都大不相同。

    秦人的投石机可以在二百步外运作,虽然这么远的距离抛不了什么大石,可秦人抛的不是石头,是泥火弹,火弹里面装着的不是脂膏类的猪油牛油羊油,是不知道是什么的、刺鼻的、能爆燃的东西,爆燃瞬间产生的气浪能将几步内的军卒直接推倒,还有粘在身上烧的、扑不灭的可怕黑油。

    秦人的云梯车也有所不同,梯身分段使长度可变,也让原本的垂直爬城变成了可以斜坡道攻城,攻城秦卒臂挂小圆盾还可以遮蔽梯道两侧的弩箭攻击,这一来除了用投石机砸,推滚木、泼热油烧或迎面箭攻,就再没有其他办法。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秦赵两军的兵力相差太悬殊。

    据现有所获的消息看,秦啸军只用了五万卒维系粮道,因此能以十五万卒对邯郸守军四万卒,采用轮番攻城的方式打的守军没有喘息之机。又采用奇特的攻城器具让守城卒不但需要面对秦人的恐怖箭阵,还要面对秦人的凶残火焰,心理压力奇大无比,士气军心很难维系。

    信都城比邯郸城要小,若用此三万五千卒守城的优点是可以使城头守卒的密度更高,也能进行兵力轮换减轻城上守卒的压力,同时还能压缩秦啸军在每面城墙上的攻城军卒数量。

    可信都的城墙又比邯郸矮,被破城的可能性要高得多。秦人攻邯郸城肯定也有较大伤亡,可就算秦人伤亡万卒,还有十四万卒,自己手中现在只有三万五,其中二万五还是被秦军打掉了魂儿的逃卒……

    思来想去,张耳最终做出了决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