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师,如今我大明之势若何?”
经过试探性的交谈,朱标也注意到老仙言语无忌,生恐人前有失,将他招入密室,仅二人相对。
“如旭日初升,其道大光。”
大明立国以来,皇帝勤勉,威望极重。朝廷兵强马壮,外患内乱都被逐渐平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民生经济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说是盛世也不为过。
只是个人的命运与皇朝的前途相比,是那么微不足道。想到这回跟随朱标的那些元老宿将,终将会因眼前之人的离世,而被大批清洗,刘学勤的眼中流过一丝惋惜之色。
三十四岁的太子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却会错了意,笑道:
“前次你托文学士转达的数学之论,我与父皇也仔细推演过,假使我兄弟等人每代皆生三子,那十代过后,宗室恐超五十万人。”
“父皇特意命我请教上师,这样的人数,以后朝廷是否供养的起?”
他将身体前倾,态度相当谦逊。
刘学勤突然想起句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心中不觉有些可笑,嘴角微微向上掀起,似有嘲讽之意。
朱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不爽。
“皇上舐犊情深,为子孙后代计,实在是人之常情。”
这件事其实是一件可以影响到大明国策的突破口,方才在路上,刘学勤已经打好腹稿。
“问题不在于未来宗室人口是五十万还是五百万,请恕我直言,皇上制定的分封制度是将子孙后代的前途,寄托在了不可预知的未来之上。”
“这里有定数,也有变数。定数是短期内宗室人口增长趋势不可逆转,而变数则是财政的负荷极限不可预测。”
“负荷?”
朱标咀嚼着这个新词,当即便明白了其内在含义。
见他听进去了,刘学勤趁热打铁,给他分析了周朝分封之事。
周朝初时分封了七十多诸侯国,其中约五十三家为姬姓。这种分封是实封,且是向外分封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被分封出去的贵族各自经营自家地盘,将华夏文明快速传播,并且征服了并融合了各地的蛮夷。
比如晋国最初是王室的屏藩,其国策是启以夏政,疆以戎索。
这种实封制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最后导致了强枝弱干的局面,致使周被诸侯国所灭。
而诸侯国中出现小宗取代大宗,家臣取代诸侯的情况,以至于孔子说:礼崩乐坏。
这些都是实封制导致的,包括汉朝最初就因为封国过于强大,威胁到了朝廷,继而引发了七王之乱。
“如今大明虽行的是虚封制,但皇上过于舐犊情深,他何尝没有以藩屏明的心思,以至于九大塞王个个执掌雄兵数万。作为储君的殿下您,想必也心中不安吧?”
“你!”
想不到这老仙竟如此大胆,朱标额角青筋暴起,忽然想起行前父皇的嘱托,心中不由横起一道杀念。
帝王心中的阴私,岂足为外人道?老仙之言确实交浅言深了,但他是有意为之,解释道:
“殿下无虑,其实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宗室问题,眼下恰好是个时机,那就是外海——实封!”
外海的观念,此时朱标已经不再陌生,不由心中一动,听老仙侃侃而谈。
实封制也不全无是处,起码在开枝散叶,调动宗室的积极性方面是非常不错的。
以前国人不知外海尚有大量无主之地,且不具备远洋航行的能力,自然无法进行外海分封。
而现在,由于塞音老仙的出现,这个先决条件基本具备了。
这样一来,可以在大明保留大宗一支。比如秦王朱樉之后,只留下世子袭封亲王爵位,其余诸子可以去外海的郡国开拓。
那些勋贵之子,也可保有贵族的头衔,一同前往。
如此则在大明境内解决了宗室负担,老朱家可以更大程度的开枝散叶。甚至连国内藩王的威胁,似乎也可忽略不计了,岂不是一举多得?
“外海果真有上师说的那么好?”
朱标沉思良久,他没想到老仙给出这么个解决方案。自从秦汉以来,大一统王朝往往都是将注意力投入内部,很少有向外拓展的。
这主要是汉家文明还是以农耕为主,而传统的汉地十三省已基本囊括了所有的宜耕之地。
外海分封这个视点切换太过剧烈,朱标一时难以判断。
“澳大利亚幅员虽辽阔,可其中有一大半如同西域,皆为荒原沙漠;但美洲却是得天独厚,北美有五大湖,土地平坦且肥沃,不夸张地说,把种子撒到地上就能生长。”
“南美多为雨林和草原,其境内有一条大河,曰亚马逊河,长度堪比长江,但水量极大,比长江还多十倍不止。”
刘学勤将所知道的各地风物细细解读,很多都是【海底两万里】从未提及的,朱标如获至宝,甚至唤来个太监做了笔记。
“若真有他说的那般好,倘若我将诸弟子侄分封去北美,也不算得委屈他们。”
他心中暗自计较,越发觉得此议前景不错。若是海外之地皆是子虚乌有,待商人回来便可查验,那就将这老仙千刀万剐便是。
“呵呵,殿下可知宋国时朝廷岁收?”
刘学勤哪里读得帝王心术,决定再添一把火。
“呃,这却是不知,愿闻其详。”
“一亿贯,相当于如今一亿两银子。”
刘学勤伸出一根手指,心中却在想,不应该呀,看来明朝在情报这块做的过于粗疏了。
不过想想也是,空印案这种涉及财务统计方面的事,是洪武十五年才爆发的,可见朱元璋对经济事务并不擅长。
“嘶,那岂不是五倍于我朝!”
朱标也是吃了一惊,这时朝廷的赋税是以粮食征收的,去年的税收约三千万石,折银不足两千万两。
“是的,南宋失了半壁江山,又长期受到辽、金、蒙等国的威胁,危机感非常强,因此大力开展外海贸易,从而获利丰厚。”
“上师言下之意是……”
开放海禁这几字到了嘴边,朱标却没说出口。父皇的决定,实在太难改变了。他自己参与政务多年,也深知这种重大国策,绝不能朝令夕改。
“是的,我说过未来是海洋争雄的时代。大明不去做,那些欧罗巴人迟早会来的。”
想到不过百年之后,弗朗机人就占据了澳门,刘学勤不禁叹口气,语气变得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