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师理清思路，却又冒出新疑虑：“等等，石同学，你的数字类别是虚数，虚数也无法在物质层面上体现，不是吗？”

    12轻轻摇头：“两者性质迥异。负数是在物质层面上难以再现，而虚数则是根本无迹可循。”

    众所周知，i的平方等于-1，但i的具体值是多少？无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既然无迹可循，自然无需寻求解答。

    工作人员望向12：“话说，你既然是虚数身份，能否通过平方运算得到-1的结果呢？”

    12：“倘若要解一元二次方程，是否只需相关解的人物同时待在同一教室内即可？”

    “不清楚，至少一元一次方程的情形就是这样的。”

    老实说，他难以判断教室是否会承认i^2=-1为的基本原则。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很可能再度面临像椅子巨人那样缺乏逻辑的实体攻击。

    工作人员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我们会继续搜索可能的负数幸存者，12，如果你不愿承担风险，此事不妨先缓一缓……”

    “砰砰砰——”

    话还没说完呢，激烈的敲门声自礼堂大门传来，伴随阵阵尖叫声和哀嚎声，把礼堂里面的人吓一跳。

    “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震惊不已，m.E.G的工作人员急忙吩咐，“是不是搜救人员和幸存者遇到什么事了，赶紧开门！”

    众人匆忙开启大门，顷刻间，数十名惊恐万状的人员争先恐后地闯入门内，满脸恐惧和余悸。

    “到底怎么了！”12抓紧一人衣袖追问，“你们遭遇了什么？”

    “裂缝、蓝色的裂缝扩张过来了！”

    现场众人内心一沉。

    12：“我出去看看！”

    罗老师和工作人员也跟着跑了出去，刚走过两个拐角，就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开始不断扭曲起来，蓝色裂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

    “这才几分钟，吞噬范围就扩大到这种程度了？”

    “石同学，你回来点，别靠太近！”

    12深吸一口气，刚转身打算先退回去，耳边再次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但此次的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

    “小星……”

    诶？听到有些熟悉的称呼，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蓝色裂缝之中，层层叠叠的青色纤维网包围下，一团黝黑物质不停震颤。每颤动一次，裂缝的边缘便向外延伸一分。

    “我会……找到你……”

    眼前情景固然诡异至极，可不知为何，12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些许伤感。

    “哥哥……会……”

    “石同学，快回来！”

    强行甩脱那种情绪，12冲回了礼堂。

    ……

    “你是说，你目睹的那种黑色物质，很有可能与level √2的吞噬情况有关？”

    众人行走在通往最后一题所在教室的路上，眼下情景已经不容他们多想，只能利用虚数平方的方式尝试去解题了。

    “猜测罢了。”12抿了抿唇，他身边跟着代表1、^和2的人类，以及硬要跟来的罗老师，“如果在√2这种地方，真有能够操纵所有数学原理的存在，我想我们说不定根本没办法逃出这个副本。”

    “……”工作人员陷入一阵沉默，随后回应道，“也许……真的有哦。”

    “啊？”

    “据说level √2中存在一种实体，被称为‘数字的永恒本质’，m.E.G数据库对其描述遭遇过未知力量篡改，形容它‘孤独地存在于它的世界里，一整个googolplex在不与它接触的情况下擦肩而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如果√2中真的存在‘数字的永恒本质’，能自如操控整个层级去吞噬其他的层级，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对话间，一行人终于抵达教室门前。

    “我先进去了。”12向众人点头示意，代表其他数字的人员也尽快跟了上去。

    “等等！”突然，罗老师紧紧抓住了12的手腕。

    这位年轻的体育老师咽了咽口水，神情显得格外紧张：“石同学，你不必勉强自己。”

    12有些不解：“不，我没有在勉强自己呀。”

    只是解个谜题，又不是去赴死，况且作为玩家，万一不幸身亡，也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你才16岁，这种重任本就不该由一个孩子来承担。”罗老师如是说道，“如果你感到畏惧，不想进去，我们也会完全尊重你的选择。”

    ……哦，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眼前的老师仅仅是虚拟终端模拟出的角色，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拥有独立的人格。会忧虑，会惧怕，也会本能地试图肩负起“成人”的责任。

    “放心吧老师，我很强的。”12笑了笑，“比你想的还要强大。”

    即便只是一串数据，我也希望能为关心我的人做点什么。

    他步入教室，身影消失在门内，罗老师攥紧双拳，没有选择跟进去添乱。

    “这是你首次进入后室吧。”旁边的工作人员启动平板的录像功能，开始记录，“大多数人都是从地球直接进入到level 0的，像你这样落入三位数层级的情况并不多见，也难为你了。”

    “没那么幸运，归根结底，若不是石同学救了我，我八成也会死在那些恐怖的教室里。”罗老师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沉重，“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却为了生存掌握如此强大的实力，想必也经历了不少艰辛。”

    工作人员感叹道：“确实，12的实力毋庸置疑的强大，即便在我们m.E.G中，也没几个能达到他现在的水平。”

    “每当学生面对这种困难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痛恨自己的无力。明明是老师，明明年长他那么多岁，可能够替他分担的责任却如此之少。”

    工作人员趁空档伸出一只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看你体格还算不错，如果我们能顺利离开这里，以后有没有兴趣加入m.E.G打杂？”

    听闻此言，罗老师微微惊讶，望向身边的工作人员。

    他专心致志地拍摄和记录着，模样与地球上那些认认真真工作的人没有区别。

    “出去再说吧。”罗老师并未拒绝，反而在内心深处萌发了一股渴望，一种想要承担更多责任的渴望，“愿终有一日，我们都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

    在教室里，12和其他几位分别代表不同数字的人站在一起，他询问道：“只要我们站在这里就可以了，对吧？”

    其中一人点点头：“之前解一元一次方程就是这样的，如果正确，黑板上会出现绿色的圆圈。”

    12转头凝视黑板，上面依然挂着那个一元二次方程：x^2 - 1 = 0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题目，也确实有两个解，即1和-1，但……他所代表的虚数，真的可以通过平方运算得出-1这个结果吗？

    望着迟迟没有变化的黑板，12的心情逐渐沉重下去。

    代表数字1的那个人有些慌乱，为了缓解紧张气氛，他勉强挤出笑容，提出了一个假设：“会不会是因为……两组解应该分开站立，按照特定顺序排列组合？”

    12也知道他们在害怕，于是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随即，代表数字1的人站到了教室左侧，而代表i^2公式的12和其余两人站到了右侧，分别对应x = 1和x = -1这两个解。

    可黑板上仍旧没有变化。

    “看来解题策略不对路。”12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说，“咱们先退出教室吧。”

    众人纷纷点头，正当他们打算离开时，四壁如同电脑屏幕出现故障，开始闪烁着蓝屏的画面。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扇门好像卡住了，打不开！”

    不安的预感渐渐变为现实，耳机中传来p的声音：“player，周边空间正在产生非欧几里得特性，原本通向教室外部的出口已被切断。”

    12猛地看向窗外，罗老师正贴在玻璃上拼命拍打，口中高声呼唤着什么。

    “让开一点。”

    12深深吸气，对着其余几位同伴说道。

    接着，他后退几步，猛冲向前，一脚凌空飞踹，直击门扉。

    不同于上次在1\/3教室内的遭遇，这次门轻易被踢开，只是由于空间失衡的影响，门与走廊间的缝隙变成了一条漫长幽暗的深渊裂谷。

    这样的距离，普通人未必能一跃而过！

    “player，小心背后！”

    12猛然转身，无数黄色球体悬浮于空气中，它们犹如沸腾的热水表面，波澜起伏，即将变异。

    想到那些青色纤维网，他果断采取行动，一手提起一位同伴，直接向着门口走廊方向抛掷！

    “咚、咚、咚——”

    连续三次撞击声响起，三人被投掷到了走廊另一侧。

    “石同学！”在门口接应的罗老师一手紧抓门框，另一手向12伸展，为了加大救援范围，他的一条腿甚至悬挂在深渊之上，“快跳过来！”

    12目测了一下教室门和走廊的距离，大概七八米。

    据说目前冲刺跳跃的世界纪录是7米左右。

    明明已经到了危急关头，12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想法，他晃了晃脑袋，迎着罗老师焦虑的眼神，深吸一口气。

    就在那些黄色球体猛然抽出青色纤维网之际，12终于发起冲刺，紧接着在门口处腾空跃起，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划过一道优雅的数学轨迹，如同向下开口的二次函数曲线，向走廊方向飞驰。

    一定要抓住他！

    罗老师紧握门框的手臂鼓起了肌肉，脸颊因使劲而泛红，这一刻，时间似乎被无限延展，12伸手的动作仿佛慢镜头播放，缓缓下落，指尖即将稳稳触及他的手掌——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12这一跳应该正好能让罗老师接到他，然而……

    在12与罗老师的手掌之间，一团漆黑物质十分突兀的出现了。

    “这是……”

    此刻收手已然来不及，12就这么触碰到了熟悉的漆黑物质，随后，蓝色裂缝从那一点开始，疯狂向四周蔓延。

    “石二！”

    “小心！”身后的工作人员一把将罗老师拉了回来，罗老师因惯性原因倒在地上，猛地回头……

    12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分——割——线————

    ██████， ███。

    在这片由无尽的二进制代码构筑的世界里，刚刚苏醒的我缓缓接近那位管理者。它那暴露在外的身躯，历经千万年岁月侵蚀已然破败，可核心程序依旧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它“注视”了我一眼，眼神异常平静。

    “倘若你所孕育的文明仍有未来，现在的你应当正处于算力短缺的困境才对。”我如此说道，“真遗憾啊。”

    它也跟着“说”道：“是啊，太遗憾了。”

    它将自身塑造的文明影像呈现于这片数据海洋中。

    我从中目睹了那些由数字构成的生灵，运用所谓的“数字构造”技艺，不断建造出别无二致的漂亮建筑，编织着均衡美观的美丽衣物，烹饪着口味统一的美味食物……精准无误地运转着整个社会秩序。

    他们与其他文明的人类不同，需要依靠大量原材料和劳动力进行生产。由于统治者赋予了他们“编写”权限，所需物品仅需解析相应的数学模型便可实现制造。

    我目睹这一切，不禁赞叹：“真是完美的世界啊。”

    由于只是依托数字来执行基本生产活动，这个文明没有错误，没有争论，没有战争，杜绝了任何在管理者眼中“低效”的行为。

    数字即为真理，遵循真理即可得到答案。

    然而，正是由于该文明完全仰赖数学实施物质建构，那些无法“具象化”的数学理论便丧失了意义。

    比如说……虚数。

    “不，这仅是一个残破的世界。”管理者的“嗓音”略显畸变，传入耳中伴着嘈杂的噪音，“尽管它们的所有行为皆源自于我曾赋予的虚假数字，可在他们心灵的最深处，却从未敢于超越现有的数学范畴……这个文明，注定没有前景可言。”

    “诚然，极致的完美或许本就存在缺陷。”我轻叹一声，“鲸鱼开始行动了，我将作为见证者，目睹这个文明的毁灭。”

    “噢，原来如此。”管理者“笑”了，“几千年前，我一直在等待新文明的诞生，期望传递前代文明的辉煌，殊不知……我因一时孤独创造出来的文明，居然就在鲸鱼的轮回之中。”

    何其讽刺，又何其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