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艾登”的数量激增，原本藏身于大楼内的市民纷纷走出，默默地站在“艾登”身旁。他们低头轻声细语，口中重复着“罪恶”、“审判”之类的词汇。

    “这个城市建立在无数的罪恶之上……”

    “我们享用着他人的疯狂……”

    “必须清算才行……”

    “必须……迎接审判才行……”

    费辛弯腰，捡起某个人在撤退过程中匆忙遗漏的本地终端，打开了[健康社区论坛]，屏幕上满是c-117的居民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忏悔——

    他们之中，有人为了名誉和地位，参与了“糖果”的研发，有人在学院都市的学校里欺负外来流浪者，有人为了发泄情绪，随意利用网络攻击他人，后来甚至还有不少政府人员，主动在网上揭露了“禁糖令”的真相。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监控视频，显示了400万市民几乎所有的不当行为，除了小孩子之外，无一幸免。

    费辛看着这一切，突然感觉很冷。

    虽然后室里的流浪者每天都在死亡线上艰苦求生，可比起c-117这种虽然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可一生都在被监视过活的日子，还是自由太多太多了。

    那些监控，就像一双双令人恐惧的眼，把所有人的秘密尽收眼底。

    此刻，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关于“监视游戏”的事情。

    与眼前的情况完全相反，一方是监控者，苦守着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解脱的孤独，另一方则是被监控者，日复一日过着不再拥有任何秘密的生活……

    究竟哪一种会更好？

    “卢卡斯……”他低声呼唤前辈的名字，“面对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呢？”

    ……

    随着“艾登”的数量激增，局势迅速恶化。Sc&p似乎放弃了抵抗，直接动用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无数导弹划破天际，对准反抗者聚集的区域进行了无情的轰炸。无论是市民还是外来者，都难逃这场灾难，成为了废墟下的牺牲品。

    在这混乱之际，一个有些悦耳的男声通过广播响彻四周。

    “c-117的各位，我是m.E.G探险者总署的临时负责人任青，我们来自世界之外，即你们口中的流浪者。

    先说结论，这座城市即将变成一片绝望的战场，不再适宜你们继续居住，请各位朝着各位北部流浪者社区的方向前进。我们m.E.G会全力协助你们撤离至枢纽……”

    ……

    广播声持续回荡，而在天台上，12紧盯着面前被称为“异常”的男子，静候他的回应。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异常”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局面确很有意思，不过这种方式并不高明，不太符合我的作风。”异常目光扫过那些仿佛等待着什么的“艾登”，语气平淡，“一旦精神出现扭曲，就连战术水平也降了一个档次吗？真是太可惜了。”

    “你在说什么啊？！”

    12紧咬牙关，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眼前的对手比上次见面时更强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由我来处理，一切都会更加完美。”

    话音刚落，武士刀泛着寒光出鞘，一阵兵器碰撞产生的火花中，对上了12愤怒的双眼。

    异常轻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愚蠢到向实力悬殊的敌人发起挑战。”

    12的手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是啊，我也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做！”

    紧接着，他一只手拼刀的同时，另一只手举着高斯光刃猛地侧向劈砍，这一劈速度极快，正常人都无法反应过来，但异常还是伸出左手，用手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光刃的刃身。

    那刀刃仿佛砸在无形的墙壁上，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开什么玩笑，即便高斯光刃属于近战范畴，但这也是离子武器啊，用手指头挡下来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被惊出一身冷汗，12被迫后退撤离，然而对方完全没有任何阻止，仿佛12进攻也好，防守也罢，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如果我能成为你成长的契机，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异常收回手指，轻轻捻动着与光刃接触过的部位，随后看向12，后者正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武士刀。

    “哦，你在担心这把刀的‘催眠’效果吗？”异常将刀收回刀鞘，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放心吧，它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厉害，而且清醒状态下的你，远比被我催眠之后的你更加有趣。”

    热衷于玩弄人心吗……

    12皱眉，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异常与神圣城堡相遇的那个相比，性格上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稚嫩的战士。”异常缓缓走向天台边缘，俯瞰着下方的惨状，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构建一个更容易挑起‘对立’原则的环境，并让掌权者与被掌权者的身份可以在这种环境中随意互换。”

    “……”

    “你一脸想问我究竟在说什么的表情呢。”异常侧头，镜片反射着光线，遮住了他的眼神，“算了，我今天心情不错，不妨给你解释一下当前的状况，就当是消遣了。”

    首先，c-117是一座早已扭曲价值观的城市。它建立在“身体健康”的基础上，却忽视了“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当然，这是c-117的实际掌权者Sc&p故意为之，毕竟对于牧羊人来说，羊羔越单纯，他们就越好管理。”

    “这哪里是单纯，简直就是愚蠢！”12反驳道，“强行推行‘禁糖令’和其他严苛的健康规定，只会造就一群失去自我意识的疯子！”

    异常笑了：“疯子还不单纯？疯子可是世界上最单纯的生物了。”

    然而，仅靠“健康”无法支撑起社会经济的发展。因此，Sc&p找到了一种方法，将节约下来的资源转化为一种特殊的出口商品——

    object 5 - “糖果”。

    这种产品不仅味道美妙，而且极易让人上瘾，尽管副作用严重，但既然不是给本城居民食用，也就无人在意了。

    “可惜直接贩售毒药实在是太过火了点，b.N.t.G也不可能接下这种自砸招牌的货物，因此‘减轻副作用’成为了Sc&p的重点研究方向。”

    最终，经过一系列改良，由Sc&p制造、b.N.t.G销售的新奇美食——“糖果”开始在后室各地区流通。

    尽管m.E.G和阿耳戈斯之眼一直在努力打击这种非法贸易，但地下市场的繁荣犹如深不见底的大网，难以彻底根除。

    “为了开发更多让人上瘾的新产品，Sc&p需要大量的测试对象。”12的思绪飞快地转动，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所以他们从城市中秘密带走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并在他们身上进行人体实验。”

    “就是这样，很愚蠢吧。”异常脸上浮现出一抹同情，只是不知道究竟在同情谁，“居然敢在400万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行为，换句话说，Sc&p已经认定自己是这座城市的绝对掌控者了。”

    “这不是废话么。”12深吸一口气，“牢牢控制着社会经济的命脉，从教育入手，以‘健康’为名进行全城范围的精神洗脑，并通过遍布城市的监控系统，确保任何反抗力量都能被及时镇压……若非‘艾登’的出现，可能这根引线永远不会被点燃。”

    “确实如此。”异常拍了拍手，“你分析得很透彻。”

    但12没有被异常的赞扬所动摇，而是直接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艾登’到底是什么？”

    ————分——割——线————

    ……

    那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残酷游戏。

    被虚假海报诱骗而来的人们，失去了对饥饿、干渴和痛苦的感受，被迫无限期地困在一个狭小的监控室内，双眼无神地盯着一排排监视器，期望能在画面中找到可以代替自己的人。

    然而后室如此宽广，几十个摄像头又怎能轻易捕捉到其他人的身影？

    与其称之为游戏，不如说这是一场纯粹的囚禁。而且是不死不休的囚禁。

    在发送完最后一条求救信号后，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的游戏参与者，用空洞的目光凝视着监视屏幕，他试图切断身体与心灵的联系，以此来逃避永恒的孤独。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稳定的监控画面开始变得模糊，随后，屏幕被一片片雪花所覆盖。参与者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已经许久不用的耳朵忽然间捕捉到了一个声音。

    “别怕，我会救你出去！”

    ……

    “真是充满正义感的年轻人。”异常感叹道，“出于对他的敬佩，我给了他一点小建议，帮助他成功解决了游戏的组织者。”

    “哼，我可不信你还会做善事。”12表示怀疑，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更重要的问题，“等一下，你说的年轻人难道是……”

    “是的，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卢卡斯。

    ……

    实际上，卢卡斯之所以能够发现“监视游戏”的举办地点，是因为他采取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方法。

    尽管破译了第158次求救信号，但由于信息太过离奇且资料极度缺乏，m.E.G最终选择了暂时搁置这次救援任务。

    可卢卡斯却咽不下这口气，他一直以来都是正义感过于旺盛的人，从自学编码破译呼救信息一事，就可以看出其性格的执拗程度。

    因此，他决定不依赖m.E.G，独自一人去解决“监视游戏”的问题。

    可自从收到最后一条呼救信息之后，这游戏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出现过踪影，这也导致卢卡斯无论如何都无法确定游戏的具体位置。

    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获得了一个方法。

    “Level 502的灵魂服务器是个非常独特的地方，在这个层级中，一旦有人昏倒，他们的身体就会立即消失，几秒钟后会在附近重新出现，所有的孔洞，包括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都会变成圆形的孔，而连接到附近服务器终端的各种电缆会直接穿过这些面部孔洞进入头部。”

    “……”

    “很吓人吗？”见12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异常微微扬起了眉毛，“但如果你知道，通过这种方式，人的意识可以直接上传到网络云端，从而让本人意识可以瞬间移动到任何有网络覆盖的地方，你会怎么想？”

    “原来是这样，通过这种方法定位‘监视游戏’的位置吗？”12吞了一口唾沫，“但如果卢卡斯真的使用了这种方法，他的身体……”

    “是的，他已经死了。”异常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赞赏，“为了拯救一个陌生人，他甚至放弃了自己宝贵的肉体，人类这种存在，真令人费解。”

    理论上，“监视游戏”的组织者个个强大得可怕，单凭一己之力足以将卢卡斯这样的普通人压在地上锤，但数据化的卢卡斯完全不同。利用网络带来的信息优势，他迅速摧毁了“监视游戏”的组织，并解救了所有被困在游戏中的人。

    异常：“主角最终选择牺牲自己拯救所有人，很不错的故事吧？”

    12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地，他意识到问题的核心所在。

    “后来呢？”12看着异常，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那个上传到网络的意识，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问到了点子上，虽然我已经见证过无数次，但人类意识的腐败速度总是超出我的预期。”异常收起了笑容，提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沼泽人吗？”

    面对异常的提问，12感到一阵战栗。他勉强点了点头，似乎在催促对方继续讲述。异常微微一笑，仿佛是在享受某种游戏的乐趣。

    “沼泽人，这是一种理论上的存在。假设一个人的意识可以被复制并上传到一个模拟环境中，那么这个环境中的‘人’，即使拥有与原本人相同的记忆和行为模式，也只是一个复制品而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复制品会逐渐偏离原本人的性格和思维模式，就像是一个在沼泽中不断变化的影子，最终与原来的自我彻底不同。”

    就像忒休斯之船一样，当整个船的零部件一个接一个被替换成新的存在，你还能说它就是原来的那艘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