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觉
作者:江潮涌   秽地最新章节     
    施乌坐起来。

    映入眼帘的并非医院,是一片黑色。不过此地无风无声,应当是建筑物的内部。

    施乌睁大眼睛,想以幻惑之眼看清黑暗中的物体,却勘破不能,秽的一切似乎自此失去......还是他已死,脱离了秽的束缚?回想失去意识前的画面,这确是合理。

    黑暗中并无其他的声响,连虫鸣也无,因此施乌按着墙壁一路摸索,寻找到门的所在,拉开。门外光亮不少,却并不是人造的灯火,一群群荧虫无声地在门外长廊飘动,照亮不了什么。

    回想初次在倒像中的历程,同样是不知自己如何到来,同样对环境一无所知,同样无有秽力。施乌大踏步向前,既然一无所知,不如堂堂正正向前。

    飘飞的荧虫似乎认得他,环绕着为他照亮前路,但光芒微微,只为它们无声的飞行提供异感,这些连扇动翅膀也无声的虫子,他曾有印象,却不知何时何地曾相识。长廊无声,唯有施乌踏在安静上的脚步,微微的回音显示前路遥远。

    听着脚步,施乌忽然低头。他看不见欲见的脚与鞋,得到的只是眩晕、恍惚,霎时间他似乎脱离了身体,站在现实与虚幻之间,重重回忆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能辨认任何事物,正如处身湍急的水流中不能分辨事物,他尽力地抓住一切可抓住之物,两手却一次一次落空,他将淹死在这回忆中,他将死在这......这什么,这是哪儿?

    施乌握住了门闩,他站在门前。

    周围并不一般黑,他已经走完了长廊,一路相随的荧虫便在身后,它们生在长廊,不死不休,它们是什么东西?

    沉重,疼痛,仿佛要将重若千钧的回忆附加于身,又似将他剥离到体外,行走于长廊的回忆显现于脑海,他手持蜡烛,在荧虫的相随中......这不是他,这是几年以前,这次他没有拿着火烛,他不会......

    施乌拿下门闩,他已知道这侵袭之物是什么。他将手掌摁在门上,这正是几年前的自己,那是他还年轻气盛,那时他无所畏惧,那时他毫无细思,他便在这空间中,与施乌同在。

    年轻的他将效力于夜塔之后的身感体会交予现在的他,在这毫无时间的空间中,于是施乌用劲推开大门,他绝不效力夜塔。

    门并未开启。身后的荧虫似乎就此沸腾,它们不能容忍背叛者,它们将无声的力量与冷光的象征化作现实,毁灭施乌!

    施乌回头,身后无一物,一片纯然的黑。荧虫就此消失,与那带来沉重的钝痛的体感。他已脱离了这毫无时间的空间,再不能与那时的自己同步,但那时的他既然知道了效力于夜塔的体会,为何还会再选择一样的道路?

    因为他很笨,就像现在。

    施乌拉开大门,这门只能拉开。

    门外正是那一日他借飘荡于天空的死而不逝之物看见的景象,漫天乌云盘踞于顶,狂风相汇,闷雷轰鸣于云间,闪电显现在大地。塔立足的土地荒芜干旱,狂风无尽,却有深绿的杂草与斑驳的野花生长于此,尽管并不多,且几乎被狂风带离地面。

    施乌尽力远眺,远方,一片夕阳的残色,红得浓重的残云勾悬在夕色的天空。

    施乌逆风向着那夕阳而去,路上并无他物阻滞,仅是狂风阻拦,将他的衣物与头发引向身后。夕阳藏身在山坡以后,施乌便爬上那陡峭的山坡。

    山坡上观览,那与夜塔对立的一侧并非低地,是无边无际的湖水,它蔓延及地平线,放眼不见漫溢,习人微风带来湖水的凉气,却不见这辉映夕阳的湖水曾有波澜。夕阳便淹没在这湖水中,于由金灿及红浓的云彩中。施乌再转首向塔看去。通天巨塔立于黑硬的土地中,塔体并不纯然黑色,斑驳的岁月痕迹覆于其上,乌云便汇聚于不能细见的塔尖,引来轰鸣闪电,狂风呼啸,野草顽强。

    施乌回身捧起一窝湖水,湖水并无水的质感,至少在他手中是如此,重量集中于手掌,仿佛某种松散之物而并非水,施乌放下它,再度眺望湖水。

    这湖水便限制在这山坡中,再上涨一分便满溢向塔,乌云抑止步于这山坡,再不飘飞向夕阳的天空。其实这也并非是湖,从这无边无际的界限来看,恐怕称之海洋还恰当一些。可是,它就应当被称作湖,这是莫名的直觉。远眺中,施乌发现遥远处的一个黑点,那是一个人,撑竹篙驾竹筏的人,他划筏于这湖水中,他相貌与施乌相像。

    施乌合上眼睛,不再纠结于湖与塔,他顺着山坡走,走向远处。

    走向无有秽的世界。夜色的乌云与灿然的夕阳渐渐消失于身后,施乌不太记得自己如何离开此地,但当他仰望夜空之时,夜空上再无一点乌云与彩云,有的只是漫天的星星,长及脚踝的杂草拨动他的皮肤。

    这里无有秽的痕迹,这里并无余归宁、陆扫晴、桃酥,他已离开这些沉重之物,他自此离开了使命的束缚,他只属于自己!无比的轻松缠绕施乌,在虫鸣的相伴中,施乌走向不远处的篝火,那边有一人伴着篝火长坐。

    施乌有并不掩饰自己的脚步,那人很快便觉知了施乌的存在,同时,施乌亦看清了他。

    那人不修边幅,头发浓密而蔓长,久经风霜的脸上却不见一点胡须,一件大衣将他的特征全数掩盖。他仍是坐在篝火前,怀中有一物,那是一把剑。

    “坐。”那人说道。

    施乌有便坐在他对面,这是才发见,他那衣袍竟是手工制成,粗粝而精细,可见其久经磨砺与用工精细,若是他伏在地上,将无一人能发现他的身影。

    那人的视线隐在长发中,并不集中于施乌,篝火中似乎隐藏了他的思考,所以他总是凝视篝火,并不与施乌交流,只是偶尔一眼,如凌厉的刀刃一般审视施乌。

    这里并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