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前,战场的痕迹显然。
一路尽是折断、锈蚀、或埋葬于土的冷兵器,残垣断壁半显于土中,深埋于草中,久经风化。一般而言,如此之地浸染了血液,被尸体滋润,应当丰润至极,然而自眼前看来,杂草细瘦矮弱,入眼之地毫无树木,土硬如纸板,碎散便如炉灰,干燥得不见一点水分。
施乌不言语,依旧带路前行。
此前他们并未深入阳界深处,以常理论断,应当属于人与秽怪的交火地,只是这时多数秽怪集中于不可知处,所以一路有惊无险,这时迈入阳界深处,可见的秽怪痕迹便多如山体中可见的沟壑。所幸这些痕迹陈旧,众人无需面对重重秽怪。
陆扫晴随手触上一支旗杆,旗杆之上的旗帜已成碎布条,几乎一触便碎如纸屑,那被陆扫晴稍一用力便折断的旗杆已被不知其年的风雨中锈蚀蛀空,徒有其形。
“发见?”猎魔人的衣着沉重,为保护身躯时兼顾隐匿性,以布裹铁(或是其他具备相当硬度的物体,施乌记不得),但即便如此,仍会留下沉重声响,眼下所见异常,众人急步而行,九在如此之中仍能无声接近发问,可见技艺深厚。
“这里很古怪,一般而言,发生战斗的地方此后都会出现相当茂盛的植被,因为尸体就是大量的养分,”施乌道,他虽言语,但不见步伐迟缓,与九相比,他的衣装随步伐微微响动,是重衣摆动的声响,“但这里却不是这样。依以前的生产力和运输能力来看,即便他们出于对瘟疫的考虑,对战场的打扫也不能做到这么干净,何况这里到处都是兵器,没有一点被回收的痕迹。
“如果那些尸体被秽怪吃掉,那应该也会留下大量的骸骨,至少也会有风化的人骨碎片出现,但这一路走来,我不见一点骨头的痕迹,甚至连野兽和鸟雀的声音也听不到。”
施乌暂不言语,让九听一听周围的声音,传入耳畔的仅有众人的呼吸声。
“这样的现象就表明,有秽怪取得了人的尸体隐藏起来,这时候仍在这里,仍在捕食。”
一声哭嚎。
施乌并未看向声音来自何方,反而向后轻声说道:“不要回应,继续前进,加快步伐。”
声音如微风般传入众人耳中,几乎不可听闻,不单如此,众人也见施乌亲身演示,急步而行。
队伍以外的声响不因无人理会而减弱,那声音渐由模糊的声音清晰,逐渐可被人分辨,逐渐以声为众人描形:这是已老得几乎死的母亲,为被人刺死的儿子哭嚎,声音戛然消失,因为她被人踢断脖子,死了。
这是中年男人的嘶嚎,他没有为惨景落泪,他只有愤怒,他抓取耕地的农具,却倒在一声击中头颅的闷响中,死在将黎明时循着血腥而来的野狗群中,他的双臂最先被扯断,因为他以此抵御这些饿兽的撕咬,他无法离开,巨石压断他的双腿。
这是婴儿出生时的哭啼,那声音没有停止,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干,因为他们口渴了。
声音随着他们的前进而出现,却并未停止于他们的远去,众多的声响随风追上他们的步伐,如灌注之水一般倒入他们的大脑,这是他们的死法,这是他们死前的想法;声音也如临夜而亮起的灯,一片一片的显现在战场上。
向任一声音看去,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荒野中仍是风化的兵器,塌落的残骸、硬如纸板的土地,绿得发黄的瘦草。
何以全并未被这些声音与景象迷惑,向这地大喊道:“停!”
众多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有如潮水般涌来,那些遭屠杀的平民声音消泯于野,却又有新声音取代:
“投降的都已经被他们杀了,我们不动手又能怎么样!死也堂堂正正,你看看你们......”
“.......像狗,我比狗更忠诚护住,我也能吃掉这堆马粪......求求你,我不想死,不要把我推进去......”
“枪在手,跟我走,看着这支旗子,看是他们的刀长还是我们的长枪......!”
众多声音难分主次,声之形中,那人似乎在反抗又在投降,或御敌或劝降,如一人如万人,动员中忽然的一刀洞贯身躯,如饥饿的犬般食粪,却被踢入缠刺的火坑中,死在走上前来的队友手上。
“都是你,都是你们,快过来,他们在这里!”
死在众多的兵刃中,不见一点希望,衣衫撕裂,却笑得灿烂,因为她呀,把这些守兵告诉那些人了。
如此之中,似乎能明悟一点真理。施乌回首看去,众人虽被此困扰,却无一人被此迷惑、停留脚步。再向前,残断的兵器、碎裂的断壁、坚硬一体,只面上一点灰尘的土地、塌软的瘦草。
火焰中,见到她的笑容,尘灰中,不见她的笑意;这是人的战争,无有一点异怪的痕迹。
万万人有万万人的态度,有万万人的容貌,共同的仅有出生时的一声啼哭,彻底死亡时的无声,他们死去了,所以现在只能询问他们。
或插于土或落于地的兵器,或埋于地或出露于地表的残垣,僵硬如一体碎散似尘的贫瘠之地,瘦草。
这东西不是人或人的载体,它和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是秽怪。
众人向四面看去,不见一点异常的痕迹,仅有那千千万万的声音,那些并未求援的声音,所见仍不见一点异态。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救我呢?”
施乌不再行进,他将剑出鞘,众人无需见施乌的作为,自作战前准备。
这秽怪和人毫无干系,它只是模仿了人在死前的行为和心理,这东西只是重复了那些声音,它甚至不可理解那些声音与行为的意义。
目中无物,所见仍是折断、锈蚀、或埋葬于土的冷兵器,残垣断壁半显于土中,深埋于草中,久经风化;杂草细瘦矮弱,入眼之地毫无树木,土硬如纸板,碎散便如炉灰,干燥得不见一点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