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降的过程比想象中的顺利，虽此地已因不见阳光而遍布不知名的暗色菌群或藻类，着手粘滑湿润，引人反胃，但构筑此地的群体显然具备空中移动的能力，建筑于山壁的建筑向外处皆有窗棂与门，给予众人相当多的借力与歇脚处。

    众人仍不急于前进，在荧光藻类与不知名飞虫中缓行，力求不因己身出现意外。自然，他们已准备应对意外，如此之地，怎不会卧虎藏龙？

    荧光的藻类或菌类随下降深度提高而增多，渐布满目之所及，不曾亲见日光的怪虫亦愈发接触，激发反感。施乌并未接触秽之时曾在空闲之时遐想，人的排斥本能其实是警示自己，此地危险，不可久留，如畏惧毒蛇，如抗拒死尸，再有，就是像现在这般湿度已足以混着黏稠不明物沾附脸与手臂，或是毒虫或是无害的怪形虫遍布的地域。

    施乌看向秽子，不见它有何反感，仍是无知无畏之相，不过亦能见警惕，即使它不曾问及此地存在，亦不知目标，也能从直觉中知晓此地危险。它也不见得存有许多担忧，毕竟一路所见，天星降魔亦有人抗鼎，地藏孕兽不必它解围，警惕一番不要拖后腿即可。

    至于其余人等，他们将情绪隐藏，难见所思所想。

    再向下，终于能见那些被人遗忘的智械生命，只不过这时，也许应当称为死尸。它们的身形各有损伤，伤已致命，它们的材质不准许自己腐烂，它们便在这千百年中如垃圾一般放置，任凭藻类与真菌将它们覆盖，难与被废弃的住所分辨。

    每经过一处智械生命的遗骸，施乌便看向它的周边，毫无疑问，曾有争斗于此发生，这争斗取走了这些机器人的生命，至于与之争斗者，也许是它们的同族，同在此地，又或者是另外生物，尸骸已被带走。

    施乌对此已麻木，不作猜想，不过令人疑惑的是，这些机械竟然仍使用冷兵器。这是为什么？这与已能航天的种族仍以冷兵器搏斗无异，显然反常得让人警惕，难道这些智械生命已被腐化至丧失理智，遗忘了曾经的武器？

    施乌向下，不多与众人言语。难道他与过去的自己的猜想都是错误的，这些智械生命早已覆灭在第二次灾变，余留几个不能繁殖的个体行走，所以在阳界才难见智械生命的存在。

    施乌不做分辨，他须见更多的证据。

    仿佛是沉睡的巨兽苏醒，施乌那不可言不可语的感觉重回己身，他不可控地看向一处，望向那不可被看穿的建筑。他只能看破黑夜，看不穿固体的遮掩，饶是如此，他亦能知晓，那东西便在那处等候。

    不同于走向缪异时的茫然不可知，亦反于迎接九的到来时那沉静严肃，这时的感觉更似黑暗中的心跳，和缓微弱，毫无疑问，这人无法将己身解脱。

    向下，走入其中。

    不知出于如何的缘故，这些机器人在构造中趋向于模仿人类，不仅是面容上，更有身形。眼前被施乌感应者，其脸庞弧线柔和，身形娇小，显然便被归于女性。只是这时，她亦合眼归于寂静，任由真菌与藻类的分泌物与代谢物沾染身躯，与她的同类一般无二。

    若是强求不同，那应当是她的躯体完整，只是缺少了胸中的一块物体，自缺口的情况看来，这应当是被拆除而非被摧毁。

    既然如此，那这机器人应当是可以被激活的，这也应当是她无法自行解决的困境。

    “秽子，你带上她应该没问题吧。”施乌问道。

    她不能留在这里，这里虽并未出现危险，但此后情况不可掌控，若他们寻到解决之道，那时却不可归来，那时困难可比背着她上路难得多。施乌见秽子攀爬自如，便询问它。

    秽子应可，这机器人便被送上它的背部。

    继续向下，秽子背着这机器人行走果真轻松，一路竟不见一点意外，它仍是行动自如。施乌留心一阵，见难有意外便留心前路。

    不知以何时为分界线，施乌等人进入另一更危险的区域。荧光微弱，难见数米以外之物，就在这微光中，众人见某一似无头硕鼠的生物攀过增生的类珊瑚礁的物质，被某个急行之物一口撕断。寂静之中，生物攀爬的声音遍布四周。此处与上方不同，硬化的分泌物与排泄物已覆盖智械生命存在的痕迹，此刻他们已不似进入某个文明遗迹，如同走入某个畸形之地，见证其中怪化的生命。

    这段由智械生命构建的痕迹亦于片刻以后结束，仿佛只是通往此处的隧道。

    施乌看向前方，望见这茫茫一片荧光，听闻前方有物游于死水之声；荧光之下生命沸腾，影影绰绰的黑影显示它们捕食的痕迹......施乌向前几步，看向死水：

    这或曾是一条地下河，但已逾它活络的年份太久，重重浮游之物如积攒的黑灰遮掩死水，就在这荧光之下、遮掩之中，一巨物缓缓游动，剐蹭石壁，几只灰黑的微光之眼直视河上。

    施乌终于明了为何进入此地以前他曾有既视感，那画面如疾驰的货车般将他的意志撞得粉碎。

    缪异曾到来此地，缪异曾向他分享——便在某一夜等待晚饭之时，那时候......

    死水中的巨物摆动巨尾，震动四围。缪异曾讲述的画面便在这时显现，灰黄披秽的外壳，遍布整条地下河的躯体......这片地下是它的酣食之所，正是它为躲避剧变而做。这物不曾被秽污染，所以不为天星。

    “施乌，你怎么了？”何以全问道。

    “没什么，水里那东西很危险，不要碰它。”施乌道，“它现在只是在睡觉，像鱼一样，不要弄醒它。”

    “那按照历来的惯例，最后我们总会有人弄醒它，或出于有心，或是无意。”何以全道。

    施乌不多回应，看着水中拖动之物，这巨物的首级不在此处，他所见的荧光只是它身躯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