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述直觉向来很准。
就算没有伤口和血迹,他认定自己刚刚被什么东西戳了脖子,就肯定不会有假。
只是现在身体也感觉不出什么异样,他也只好先故作不知,好好配合。
回到自己屋里,他才有气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桌子旁。
不仅口干舌燥,还饿得提不起劲。
十分不讲究地灌了一整壶凉透的隔夜茶,齐述才咳了两下,想起回复屋外像个人机似的轻水。
‘一根筋’的小齐郎君闷声问,“你家家主到底想做什么?”
待嫁?
有这么让人待嫁的?
他是失忆,又不是傻子。
今天这烟熏火燎的,好像不是让他结婚,而是要他陪葬。
不过轻水不这么认为。
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认认真真答道,“想成亲。”
屋顶突然掉落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了她的肩。
不怎么疼。
但轻水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原本也没想多说什么,毕竟她也不懂。
齐述倒是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轻水是在暗讽还是明牌。
这是成亲的态度?
没有半点凭信,说实话齐述很难苟同。
轻水根本就没有想过齐述信不信,只是规规矩矩把虞无忧交代的事办完。
齐述沉默的间隙,她已经麻利收拢了地上余留的垃圾和符纸残渣,将院子重归原样。
然后才礼貌地敲门询问,“前些日子送回来的东西,郎君可以再拿给我吗?”
她觉得家主是真的动心思了。
毕竟要回自己拒绝的礼物还是头一遭。
不过事后补救是没有用的。
齐述在屋内闷不作声,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
好在家主也只是让她试一试。
明着要不回来,大不了找机会偷便是。
这么想着,又是一颗石子砸在她的另一侧肩。
轻水木着脸道,“那我明日再来问。”
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齐述不动如山,等确定门外没人,他才从齿间溢出一声自嘲的笑。
气氛到了,就算没有观众,他还是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把我当什么了?”
没有任何响动回应他。
但齐述知道……
屋顶上有人。
轻水一直守在虞无忧身边,从不单独离开她办事。
这么长的时间,送花的人早该回来了。
也只有阿蛮有这股牛劲,能带着她家主子飞天。
虞无忧在现场,是齐述从轻水时常不自然想往他头顶方向看得出的结论。
后来狗蛋的探查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原本没想通的事,在得知房顶还有不速之客后,倒是有些头绪了。
在他发现轻水眼里只有好奇,没有对神秘未知存在的担忧时,就已经明白过来。
驱邪是假,走过场是真。
这就是一场糊弄,因为真正来帮虞无忧确定答案的人,根本不在那群被他哄走的女冠之中。
之所以弄得这么大阵仗,绝对是有蓄意报复的成分。
但有的人许多天没有睡过好觉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齐述也很想知道,虞无忧这般反复确定,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但凡她早点下手要彻底摸清真相,也不至于被他按在梦里折磨那么久。
多简单呐。
只要她稍微放低身段来哄一哄,齐述怎么会隐瞒幼年的初遇?
若是虞无忧坦诚些,说说梦里的不对劲,那立马齐述就会非常担忧地讲出自己记忆碎片中,可能发现了冯钧祈伪善的事实。
接着不就可以在刺激中,顺理成章地恢复记忆,帮助虞无忧看清自己的处境,解开误会重修于好么?
难得有个世界里,小齐如此主动。
他的恋爱脑都写在了脸上,挂在了嘴边。
虞无忧只要装得信任些,小齐郎君肯定也是乖乖上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算是问问他的来历,谈谈忘得快差不多的前世,他也不是不能配合。
谜语人做久了也没意思。
说辞他都准备好了,愣是憋着没有说出口的地方。
人设铺垫太成功,这会儿又不能欢欢喜喜地上赶着和好如初。
齐述没办法地想,这可不是他要傲娇拿乔,是虞无忧自己放任机会白白错过。
他再闹阵子别扭,也是应该的。
不能怪他。
想着这些,受尽委屈的小齐郎君,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起行李。
不急着跑,但要先摆明态度,做好准备。
然后他便冷着脸将那个存放被虞无忧退回来的礼物的木箱,往床底深处又挪了挪。
对有心人来说,屋里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一点。
“彗心澄净,并无邪祟。”
开口之人鹤发童颜,头顶黄冠,满眼带着宽容和慈悲。
比起方才聚集的乌合之众,她看上去道行高深许多。
给了评语后,她转头望向身侧坐得端正的女君。
作为连太女殿下都敬重的监院,她直言不讳道,“虞居士,这位郎君除了记忆有缺,还是很有慧根的。”
齐述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能用心学习道法的能是坏人吗?
要说有鬼,那也不是小郎君身上有鬼。
而是……
心里有鬼的某位女君好似没有听出她的不满,而是自顾自问,“修道是否可以操纵梦境,创造小方世界?”
监院幽幽盯着她,“此乃神仙术,非凡道所能及。”
明明心里都有答案,偏偏还要问些没有边际的问题。
哪怕是富甲天下的虞家主,也只是世俗之人罢了。
着实容易因情受困。
这都已经开始天方夜谭了,也不肯走点正常的路子。
齐述的自怨自艾她也听见了。
小郎君和小女君的爱恨纠结,她本来是不想管,但见那小郎君颇有道缘,监院还是没有忍住出声提醒,“心防过重亦非好事,居士尚且年轻,不必如此暮气沉沉。”
这话就差指着虞无忧鼻子说她疑心病重了。
怎么被小郎君追求的第一反应,是怀疑人家居心叵测的?
虽说这小郎君失忆前是和他人有过情,但也不至于直接问太女殿下要人来辨忠奸吧?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她这把年纪了,作为监院也是很忙的好吗?
饶是虞无忧再平静淡定,被人用复杂的眼神盯着看久了,也总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轻扯嘴角:“劳烦监院费心,你可以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人是她让阿蛮去请的,但真正疑心的,又何止是她?
总归是要过明路的。
虞无忧垂眸,敛去眸中那抹阴沉。
而被下了逐客令的监院皱起眉摇了摇头。
念头通透,心神不迷。
在她看来,虞无忧的心思太杂乱了。
她叹息着道,“日有所思,夜方有所梦,虞居士……切忌着相呐。”
能说的都说了,她也不再言语。
因为她已然勘破——
虞无忧,早就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