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看似跟会昌伯孙继宗毫无瓜葛,其实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陈镒死后孙继宗给他单独做的评价就知道了,但是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两家关系这么好。(镒器宇凝重,多髭髯。为人和厚平易,历官风宪,士论称许。其屡镇藩边,凡屯种、蓄牧、储蓄以餋兵民者,无不经画得宜。至于宽逋负、蠲徭役、济困苦、修废坠其事尤多,军民蒙其惠泽,咸以“胡爷爷”呼之。及其还朝,父老留恋不能释,己而悬悬望其复来,其得西人之心如此。然在朝廷无所建明云。)
他也算是五朝老臣,地位极高,又一直是从事钱粮调度的事情,本身又不司属户部,这件事陈镒做配合最合适。
若说两家的渊源,这就要追溯到孙继宗的父亲孙忠当年在河南永城县任主簿,带领征召的徭役里有陈镒的亲大伯,孙忠对所带的人特别关照,还救过陈镒大伯的命。之后就是每次陈镒进京的时候都会去河南与大伯一起拜访还是小吏的孙忠,两家的渊源就此结下,孙继宗与陈镒年纪相仿也有同辈之谊。不过后来随着两家的发迹,关系也从明面转为私下。
“老哥哥这是怎么了?”孙继宗一进门就闻到很浓的药味。
“老了,不中用了。今日下值回家,被热症给顶晕了过去,刚喝了降暑的药。你这大包小包的带的,不会是在我府里有细作吧!”陈镒今年六十多了,还是喜欢跟孙继宗开玩笑。
“哎呀我的老哥哥啊,都什么时候了,这是赶巧好不好,家里最近开了些买卖,这是咱们妹子平时吃的一些点心,给你带些来。估么着你家肯定又快断粮了,这200银元是孙链孝敬你的,可跟我没关系。”说罢,孙继宗把银元和点心都让放在桌上,然后让孙伯退下去。
“孙琏这小子都让你们给害了,若他不是嫡子,也能考个进士,如今只能在锦衣卫里混吃。”陈镒对于孙家带来的银子根本不问多少,直接就收了。
第一,两家是世交,第二,孙琏是陈镒的弟子,第三,他家是真快揭不开锅了。
都察院是有名的清水衙门,作为一把手的两个人,左都御史杨善这是倾家荡产接太上皇回京的人,右都御史陈镒是倾家荡产接济衙门的人。
也就是机缘巧合两个特别的老头子凑到一个衙门里去了。
然后陈镒喊陈伸进来,让拿五两银子赶紧送给李神医把诊费结了。在动手拿银子的时候,发现这200银元原来真的是银元。
他今天早朝的时候远远的看着,没上手的原因是他一个御史清流视金钱如粪土。
确实精美绝伦,超过了历代的所有钱币和银两,如此铸造银钱的方式也算是开创先河了。
等陈伸拿着钱出去之后,孙继宗又掏出了一把钱币给陈镒看,这把钱更是把陈镒给惊到了。
“不用那么惊讶,这不是私铸的,这是皇上要求的,今天总算是给做出来了。如果没什么问题,景泰年发行的新钱就是这四种。”孙继宗可不想自己这个老哥哥万一御史病上来,抽风嘎过去,那还得叫李神医回来。
“这铜钱打算铸造多少?”陈镒知道孙继宗这是有要紧的事情来谈。
“皇上怎么想的目前还不知道,但肯定是越多越好。我的想法是全部,大明朝有多少铜钱,就换成多少新铜元。”孙继宗的口气差点没把陈镒口中的茶水给吓喷。
看到他这样,赶忙解释道:“只要铜料足够,旧铜钱足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产,比宝源局和宝通局快多了。也不是一次性的,先出昭告,让民间都做好兑换的准备,然后户部和锦衣卫把钱押运到各府州县衙门,进行集中兑换回收就好,时间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来实施。这期间需要你来协助,毕竟你一直跟钱粮打交道。”
“唉,你要不来,这辞呈明天就交上去了,杨善不是也能办么?也不算是外人。”陈镒把放在一边的折子拿给孙继宗来看。
杨善确实不算是外人,因为杨善可是跟孙忠当年在鸿胪寺一起任序班小吏,天天一起喝酒,也是忘年世交。为啥能够变卖家产去贿赂各级官员迎接英宗回来,因为朱祁镇不仅仅是皇帝,更是孙忠的外孙,杨善心中的子侄。
“思敬近来被陛下猜忌,他此时出头不是好时机,所以我就找到老哥哥这边来了。”孙继宗也不得不说实话。
陈镒点点头,确实如此。杨善不仅仅是如今皇帝陛下不待见,就是在文官群体里他也不受待见。
因为他是极少数那种非举人而提拔的吏选官,而且做到了左都御史兼礼部侍郎掌鸿胪寺,官居正二品。简直就是底层小人物奋斗的现实版,无人能出其左右,你让那些一步步考上去还到不了正二品的读书人怎么能待见。
尤其是在都察院这种全是举人进士的部门,就你一个部门老大是空降过来的还没文凭,别提待着有多别扭了,说白了就是皇帝故意把杨善放在都察院来恶心他。
“具体说一下我应该怎么做?”陈镒退意已生,也决定趁自己致仕之前能够帮自己老弟一把。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两人便把明日朝堂上如何配合交代的清清楚楚。
陈镒听完所有的细节,也不住的赞同,此事若是能成,天下再也不必受劣币之苦,官员也不需要为俸禄不够而担心。
出了陈镒府上,孙继宗决定到杨善府上去看看,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从景泰元年之后孙继宗再没去过杨善府上,上次与他私下里见面还是他到会昌伯府上借了一万两。
到了闹市胡同之后,孙继宗被眼前破败的府邸给惊呆了,这特么是朝廷二品大员住的地方?于是喊孙伯去叫门。
孙伯扣门栓好久,见没有人回应,于是返回告诉孙继宗:“老爷,没有人来,门也没有锁。”
听到这个,孙继宗当即也不再说什么,下马车,推门就进了杨府。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苗木摆件椅凳甚至好多屋子的门窗都没有了,大门上的铜钉都扣了下来不知所踪。
进了内宅,就见着杨善爷孙俩在院子里起的野灶烧瓦罐煮粥,底下的柴火就是原本院子的苗木和门窗之后剁成柴火的。
见孙继宗进来了,杨善还解释道:“家中人口少,用大锅太废柴,瓦罐煮粥特别香。”
“思敬,何以至此!”孙继宗看到已年近70的杨善如此窘境顿时满眼通红,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你府上的一万两还没还呢,也不知道我老头子能再活多久,不过不要紧,我小孙子在这里呢,等我还不了钱的时候,我孙儿替我还。”说罢舀了一碗稀粥给孙继宗递过来,说:“别嫌弃哈,朝廷给的粮食也就这个味道。”
孙继宗怒了,一巴掌打掉杨善递过来的粥,碗落在地上却没碎,杨伟见这个爷爷这么大的脾气,赶紧躲在杨善背后。
“你看看你,请你吃饭你还这么大脾气,也先脾气都比你好。”杨善说完也不搭理孙继宗,只顾得去把掉在地上的碗捡起来。
“我差你那一万两?你到底想干嘛?谁来你家催债了?你告诉我,我立刻带人去给他家拆了。”孙继宗真没想到当年那个虽然没考过试,但是风度翩翩的人,如今在府中这个样子,亏自己每天还跟他在朝堂上见面。
“没人来催债,我主动还的,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下人也都遣散了,所以显得府里空荡荡的。”杨善此时还是乐呵呵的,跟孙继宗印象中的那个杨善一模一样。
“别吃了,去我府上,不去我外孙府上,我有事儿跟你说。”孙继宗拉着杨善就要走。
“啥事儿不能在我家说?”杨善问。
“在这里说?这特么是朝廷二品大员的府上不?你告诉我,我应该坐在哪里?跟你爷俩坐在石台阶上说?”孙继宗吼道,这个老头虽然做事圆滑但是性子本身死倔。要不然也不用把自己逼成这样,而在外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来人,给我把这俩人绑到马车上。”孙继宗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招呼自己的家丁上来把杨善这个七十岁的老头架到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