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弇见穆雪上马时,身手矫捷,又追加了最后那华丽的一箭,料想穆雪伤势可能不重,虽稍稍有些安心,毕竟穆雪是为自己挡下的那一箭,想到自己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穆雪的话,不禁羞愧难当,自责不已。
几人紧急离了北门,行约数十里,已大致脱离了危险。
耿弇一回头,面露喜色,本想高兴地说些什么夸奖之言。却见穆雪脸色甚是苍白,耿弇赶紧拨转马头,到穆雪身边与之并行。
走近一看,耿弇心头一紧,只见穆雪嘴唇发白,满头大汗,打斗中掉下的几缕头发,也被汗水浸湿,粘在一起成一股,贴在脸上。
耿弇赶紧想要鼓励穆雪再坚持一下,哪知刚一开口,道:“雪儿,我们马上就……”
穆雪眼睛一闭,艰难地睁开一道小缝,便再也没有气力,在马背上,身子晃了两下,一头栽了下来。
眼看穆雪就要晕倒了,耿弇眼疾手快,双手一撑马背,双腿在空中摊平,好一个马背上长大的少年英雄,耿弇就这样,从快速奔跑的马背上,直接跃了下来,正好将穆雪接住。
穆雪从马上扑倒下来,正好被耿弇接住,直接扑进耿弇的怀中,背后的箭矢,刚刚好,就在耿弇的左手边上。
穆雪背上这伤,看起来并不是触目惊心。但是从小习武的耿弇,很清楚箭支射到骨头上的疼痛,非比寻常。
耿弇头脑中,全是穆雪刚刚带着箭伤,射掉刘接手中酒杯、射断刘接头上玉簪、射穿墙上箭支的样子。耿弇抱着穆雪,心碎不已,嘶哑着声音喃喃道:“难怪没有血流出来,原来箭支射中了骨头。”
那几个亲兵,见穆雪、耿弇没有追上来,也赶紧拨转马头,牵着穆雪和耿弇的马回来。
“耿少爷,赶紧上马吧!”其中一名亲兵道。
耿弇点了点头,咬咬牙,轻声道:“雪儿,撑着点!”说罢,手速极快地将穆雪背上的箭支折断。穆雪在昏迷之中,也不禁拧紧了眉头,原本白皙的脸蛋儿变得更加苍白。
耿弇也不要亲兵帮忙,独自一人将穆雪抱到马上,让穆雪先靠到马头上,自己又纵身上马,从后面扶住穆雪。二人共乘一骑,打马前行。
担心刘接回过神来后,与其他城池的郡守之人勾结,耿弇带着这几名亲兵,见到了一座城池,却只得绕道而行。
穆雪还在昏迷之中,穆雪的头侧仰着,靠在耿弇的肩膀上。在马上,难免会有些颠簸。有时,穆雪的头一晃,便会与耿弇的脖颈处,有些许肢体接触。
二人在马上,耿弇从后面搂着穆雪,穆雪安静地靠在耿弇胸前。耿弇一时竟有些晃了神,心中莫名觉得很祥和,很安稳,甚至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但穆雪的体温变化,将耿弇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穆雪刚中箭的时候,额头碰到自己时,是冰凉的。耿弇担心穆雪冷,搂得更紧了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穆雪额头再碰到耿弇时,耿弇明显感觉到穆雪开始发热了,滚烫滚烫的那种。
耿弇开始着急了,想要加快速度赶紧回上谷,替穆雪疗伤。
天完全黑了,穆雪的高热彻底消磨光了耿弇的理性。耿弇心急如焚,恨不得替穆雪来受这份苦。
此时又见到一座小城池,跟之前警惕的心理变得截然不同了,耿弇一心想着豁出去了,先进城去找大夫,替穆雪疗伤最要紧。
于是,耿弇带着这几个亲兵,一起进了城。
耿弇为了尽量避免暴露身份,也没去找大的旅店客栈,而是敲开了一家百姓的门,付给那对年轻的夫妻二人,一笔丰厚的报酬。年轻的夫妇,便收留下了耿弇、穆雪等人。
耿弇将穆雪小心翼翼地抱下马来,年轻的小娘子将耿弇让进了简陋的新房之中,耿弇让穆雪趴在床上之后,又给了那男主人一锭银子,道:“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来。”
“这大冬天,大半夜的,怕是请不到大夫啊!”男主人有些为难道。
耿弇又掏出一锭银子来,语气强硬道:“必须请来,去吧!”
明明那男人才是这小屋的主人,耿弇少年老成,只言片语间,便透出当家人的威严来。
那男主人拿了银子,便裹紧衣服,跑了出去。
“你们先去弄些草料喂喂马,然后就各自找地方休息一下。一会儿有吃的了,我再叫你们。”耿弇并不端着架子,说话却颇有份量。
“诺!”几个亲兵拱手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小房间里只剩下了小娘子。
耿弇平声静气道:“这位夫人,还烦请您给我们做些吃食,顺便烧些热水来。”
那小娘子见耿弇相貌端正,安排起事情来又有条不紊,不禁多看了几眼。听到耿弇与自己说话,这才清醒过来,道:“公子稍坐,奴家这就去生火。”
耿弇语气急促道:“热水快些端过来,多谢了。”耿弇背对着那小娘子,躬身到穆雪身边,担心穆雪趴久了不舒服,轻轻地替她换了个姿势。
这小娘子倒是颇有几分姿色,见耿弇对自己讲话虽然甚是有礼,却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心中略有不甘。又见耿弇对穆雪如此细致体贴,不免生出些倾心之意。
男主人倒是个老实人,拿了银子也没甚么歪心思,直奔了药铺而来,急切地拍着药铺的门,嚷嚷着:“大夫,救命啊!大夫,您开开门,救命要紧啊!”
昏暗的墙角边,有个黑衣人,在暗中看到大夫开了门,与那男子拉扯了两下,一甩袖子进了屋,男子在门外左转转,右转转。不过多时,大夫又披了件外衣,背了药箱出来了。二人离了药铺,往那男人家去了。
黑衣人赶紧跟上,墙角后面竟然还有一个黑衣人,那人身手矫健,翻身越过矮墙,回去给主子报信了。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名黑衣人各司其职,另外一个墙角处,也蹲着一个普通乞丐样子之人。将事情看了一个满眼后,也回去给自己的主子报信了。
一位城主样子之人站起身来,道:“消息可靠吗?”
“小人亲眼所见,听奴已经跟到小屋去了。”那黑衣人跪在地上答道。
“好!”那小城城主既激动又得意,还带着一丝紧张道:“这回逮到了一条大鱼。”说罢,出了大门去点兵,院子里顿时被火光点亮。
一条蜿蜒闪烁的“小火蛇”,就这样出洞了。
上谷太守耿况,救子心切,却也老成稳重。自己带着威武的骑兵,打马直奔蓟县,又派出一大波斥候兵,向蓟县周边城池展开消息搜索。
一名“乞丐”打马迎面而来,耿况勒住缰绳,那“乞丐”甩蹬下马,跪地拱手道:“参见大人。”
耿况道:“免礼,免礼,是有大少爷的消息了吗?”
“回禀大人,大少爷在距此二十里的城中,一户百姓家里。”那“乞丐”直奔主题说着。耿况知道了儿子下落,悬着的心安稳了不少。
那“乞丐”接着又道:“好像是有人受伤了,小人跟到药铺门口时,还见到有黑衣人,正在跟踪大少爷的人。”
听到装扮成乞丐的斥候兵这样说,耿况顿觉情况不妙,带着骑兵赶紧打马奔城池而去。
新妇替穆雪解开衣裳,衣领退到那箭头处,便不好再弄了。那小娘子也就是个十来几岁的女子,哪见过这种伤,拧了一个热毛巾,慢慢给穆雪擦拭着身上的冷汗,双手微微有些发抖。
小娘子偷偷看着穆雪的侧脸,喃喃细语道:“好生俊俏的姑娘,怎么会受这种伤?”
看着穆雪的脸,小娘子一不留神,碰到了箭头,穆雪顿时眉心拧作一团。小娘子担心穆雪叫出声,惹来耿弇,不仅手发抖,连心脏也要跟着发抖了。
还好穆雪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隐约像是叫了一声“爹、娘”,便不再言语。
耿弇在屋外来回地快步走动,数九寒冬的夜里,耿弇穿的并不多,却急得满头大汗,嘴里喃喃着:“这大夫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来了……”那男主人倒也是个急人之所急的热心肠,领着大夫就进了自家小院子。
耿弇抓住大夫的手,道:“请您用最好的药,一定要医好她。”
三更半夜这么着急的拖自己出来,定不是什么寻常之病,大夫哪敢把话说满,只道:“老朽尽力而为。”
耿弇强压怒火道:“我不听什么尽力而为,一定要医好她。去吧!”
大夫也不敢再争辩什么,推开门,进了屋。
几个亲兵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实在忍不住了,推推搡搡挤出一个代表来,慢慢凑到耿弇身边,道:“耿少爷,我们去做点吃的,等雪儿姑娘醒了,也好有吃的吼。”说罢,自己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噜噜噜”的叫声,响彻夜空天际。
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急急忙忙推开门,出来道:“我这里差一味药。”
“什么药?长什么样子?我去买。”耿弇抢着道。
“这药倒是不稀罕,只是……”大夫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耿弇心急火燎问道。
“姑娘现在这情况,需要新鲜现研磨的药,怕是不好买到,即使现在去采,也怕是来不及了。”大夫把手一摊,一脸无奈道。
“到底是什么药,你赶紧说!雪儿没有你说的那么脆弱!”耿弇急得恨不得一巴掌,把大夫嘴里的话全部一股脑地拍出来。
“新鲜的芙蓉叶。”大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