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地窟当中,扎根于亚希伯恩身上的树逐渐枯萎,“物论”画卷化为飞灰,青染手上蔓延的红线全都绷断。她手中托举的大日佛灯剧烈摇晃,终究还是熄灭了。
不入“轮回”,因果超脱,也就是真的死了,位阶都完全地寄存于器物上了,再想费工夫捞出来也没办法了。手上一张销毁位阶的底牌彻底灰了,青染无奈地拂袖。
李氏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何时才能接过他们老祖宗的衣钵呢?
亚希伯恩幽幽醒转,抬手扯断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枝条茎段,睁眼就看见白鹿不满地撅着蹄子。亚希伯恩舒展了一番身躯,没有感觉虚弱,反倒感觉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
他寻着光,检查周身物品,青丹数目少了一颗,看来李然还真是进入梦境的真人,铭刻因素真空的铁盒完好,只不过寄存“纯青炉火”的古银酒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琥珀琼浆尽失,外表纹路也像是滚了一圈砂轮,糊成了一团,随身的龙息灯也炸成了碎渣。所幸因素权戒上存了一道“瑶池金水”,还多了一枚倒时计。
再者便是凝缩着所谓“神性”和“人性”的平衡仪轨珠子,还有一颗不知道从佛陀怪物哪个位置撬下来的眼珠子。
最棘手的便是他怀中这尊神情威严的武帝像。人间帝王脸上是天上仙人的浩渺,一张通往位阶的门票就静静地躺在亚希伯恩的怀中。
李氏的高阶刻印者只要达到了李然的境界,便可毫无障碍地接受这一份好意。这可是相当于给子孙后代生生开了一道通天路。
亚希伯恩见证了李然攀登位阶的全过程,大概猜到这所谓的“武仙”位阶的职责在哪里,相当于刻印者当中的督察,天道认证的位阶审核员。
直接挂牌上岗的铁饭碗。不过对方服不服你的审核,时光侵蚀这背后打击业绩的意外到底服不服管教就是另一回事了。搞不好铁饭碗最后成了真正的牢饭,反倒不美。
只不过就从好处的本质而言,未修习谪剑的高阶刻印者大概率也能从中找到通往位阶的快车道。毕竟在一份现成盖好公章,写好高待遇的聘书上签字的事情谁不会做呢?
最多是签字的字迹不同,选聘人不同罢了。
“李然对我还真是好信任。他也不怕独吞了这宝贝。”亚希伯恩不敢对这尊武帝像不敬,这玩意可比位阶诠释物还要抢手。
眼不见为净,他干脆将武帝像藏进随身的小包中。
白鹿见他头脑清醒得差不多了,用嘴拽着他衣角往外走,地窟昏暗,但跟着白鹿顺利到达了教堂的入口。亚希伯恩攀上地道井壁,入眼却不是教堂,而是一间生着炉火的屋子。
窗外嶙峋树木,寒风凛凛。这般比较,屋内仿佛更暖和了些,亚希伯恩下意识搓了搓手掌。再往后面看时,通往地窟的地洞已经消失了,平整的实木地板上只有松油涂抹后漂亮的花纹。
他朝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背对坐着的泠。视野中只有泠的白发,亚希伯恩警觉起来,这到底是蛾女还是......他一时不知如何动作,便站在了原地。
“把你打晕了一回,就这么不待见我?”
被打晕直接送往西海岸灯塔固然不光彩,但是这里能遇到泠也是意外之喜。他松懈下来,在泠面前的椅子坐下,他一些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对面的人。
好像只有一会没见,又像是长久时间没见,仔细想来,他们之间已经隔绝了百年的时光。心底有些纠结,先前梦境中种种线索混在一块,整合出泠的身份。
“有什么想问的吗?”泠率先开了口,“这里是我的梦境,记忆当中的一切都在此显现,在这里‘梦境’不受‘梦行之梯’的辖制。”她有些忐忑,青染将自己的记忆放在“梦行之梯”上让亚希伯恩体验,她就做好对方兴师问罪的准备。
或许她一直在逃避自己的身份,但大部分时候,又不得不凭借着这一份想要逃避的责任行事。
“我听青染说,你现在在圣城,那是教廷核心,你小心点,不要让人欺负了。”亚希伯恩拧着眉,想问的很多,却一个都问不出来。
“教宗不是个好东西。”
亚希伯恩呆愣住,他思索了一番,此刻利益考量都不太重要,他回答道:“哪天把他收拾一顿解解气?”
泠看着他一副思虑良久,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位阶对那些私下说坏话的人多少有些感应,你都被‘灵’看重了,还敢私底下说教宗坏话,也不怕他坏心发作。”
“你比他重要。到时候他真坏心发作了,你可要护着我。”
“那他要是坏心发作来找我麻烦怎么办?”泠好像在这个问题纠缠不清了。
“我能力低微,只能给你挡刀挡枪了。我素来倒霉,替你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引走,你也能安全些。”
“肉麻的话少说,你在灯塔的事情可还没结束。”泠哼了一声,但显然对亚希伯恩的话颇为受用。
“外面风雪那么大,别急着赶我走。”亚希伯恩大着胆子,走近了些,握住了泠的手。泠的手蜷曲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握着。
泠用另一只手替他倒了杯热茶,亚希伯恩毫不犹豫喝下,像是之前面对蛾女那样,就算明知对方有问题,不能完全相信,还是一厢情愿地喝下对方倒的水,仅仅因为她扮演着泠的身份。
“热茶也喝了,手也握了,你也该走了。”泠话虽如此说,却没将手抽出来。亚希伯恩有些不舍地松开手,向外走了一步,又回过身,将泠抱住。
这个拥抱,他在第一次从“潜渊”之梦中醒来时就想着了。泠被他环住,犹豫了些许,还是红着脸将手搭在他的后背和肩膀上。
“别死在西海岸。”她说,这个转瞬即逝的拥抱背后,她好像听见了亚希伯恩的回答,好像是小心,好像是等着我,好像是别的,很久之前的嘱托。
但转眼看时,亚希伯恩已经远离了“梦境.拟真”的范围,在风雪中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