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北十里,一处偏僻的农户。
篱笆小院里,几只本该已经入眠的家畜焦躁不安地走动着,似乎也在担心着屋里主人家的情况。
泥墙草顶的棚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简陋木板床上,躺着一个憔悴的中年汉子,他面色蜡黄一片,额头上还不断沁出大颗大颗黄豆般的汗珠。
一七八岁小童端着水碗推开门,看见这一幕,脸上愈发惶恐不安。
“爹,爹您怎么样了?吃了陈大夫的草药,还是不见好吗?”
汉子虚弱的掀起一点眼皮,盯着草顶,眼神都无法聚焦了。
“罢了,罢了,这就是爹的命,你莫哭,快去收拾了东西,去城中投奔你叔婶,好歹他们也能给你一口饭吃……”
“不,我不,爹!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没关系,我可以不去学堂,我可以帮爹做很多事情,爹你不要死呜呜呜……”
小童抱着汉子的臂膀,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爹也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那汉子故作威严,声音却像猫儿似的,显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爹,您到底是怎么了?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怎么了,明明今日早上您还是好好的,呜呜呜……”
“我,我……”
汉子调动自己仅剩的力气思索,却全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吃坏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不过一日时间,他已经形容枯槁,动弹不得,像是生机被迅速抽去,整个人死气一片。
难道是今早救助的那几个灾民?
不,他们虽然面黄肌瘦,可精神头还不错,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疫病的样子……
罢了罢了,时也命也,他活到这把年纪,给家里留了后,已经可以瞑目了。
他喘息着交代着自己的后事,小童哭花了脸,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点头答应。
小童约定好明日再回家来照顾爹爹,便收拾了小包袱,连夜走去京城。
从这里去京城徒步要走十里地,他走到明天天亮也不一定走的到,所以得快些出门。
他背着小行囊,手里拎着一根捡来的树枝,一路走一路打草惊蛇。
忽然,有什么水滴啪嗒一下滴落在他的前襟。
夜色之中,他看不清褐色布衣上温热的东西是什么。
可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间,终于看清楚,那是自己流下来的鼻血。
半刻后———
“天老爷!这里怎么还躺了个孩子!”
过路的好心马车夫急急勒停了马车,下车探了探那小童的鼻息。
“还活着,快快!将人抬上马车!”
同行之人有些迟疑,略略拦住了他:
“可是,那马车上装的可是要送去米面油铺的粮食,别给这脏兮兮的小童弄脏了,掌柜的可要责怪下来的。”
“人命关天,一车粮食而已,这晚上更深露重的,万一让这孩子躺一夜,没病也得冻出病来!”
车夫绕开了他,径直将小童抱上了马车,就搁在那几袋鼓鼓囊囊的粮食袋子上。
林府。
“老爷,不好了!”
守门的小厮慌慌张张跑到了林匡正的书房门外,大喊了一声。
“什么事值当如此叫嚷?”
林匡正专心整理国子监众学生的课业和考评,这会儿被人一喊,颇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进来回话!”
那小厮理顺了话,平复了呼吸,才将手里的东西呈了上前:
“老爷,方才咱们的大门上,被人射了一箭!现在门上还留了一个洞呢!且这箭羽末端还装了一物,还请您过目!”
那是一只本朝军用的短箭,精铁打造,末端的年号却被人磨平了,分不清楚是哪一年铸造的,可见射箭之人的谨慎小心。
而箭羽上方,一只小小的竹筒牢牢绑在上面,看模样,里面似乎装了什么。
林匡正的心头忽然跳了几下。
深夜以箭矢传信,还是如此挑衅的方式,总觉得不就是什么好消息……
他虽然在朝官位不高,可身为忌酒,那便是所有监生的老师,他实在难以想象,会是什么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来威胁一个朝廷命官。
“递上前来。”
林匡正小心拿起那只箭矢,拆下竹筒,果然,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条。
在打开之前,他看了一眼那小厮。
“老爷放心!小的绝对没有看过其中的内容!”
“小的这就退下!”
小厮识趣地往外走,林匡正这才缓缓展开那纸条。
只是寥寥数语,他却看了半晌。
直到双眼发酸,鼻腔干涩,他猛地攥紧了那纸条,揉成了一团。
萧肃!
他那样信任这个妹夫,可他却早早就与人有了首尾,背叛了他妹妹!
当初求娶卉儿时,答应得多么言辞恳切,一片诚心,如今就有多么讽刺可笑。
更别提那个外室女居然还登堂入室,取代了玉璇这十四年的锦衣玉食,喊了他十四年的舅舅!
萧肃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巴着林家,用比旁人快了两倍不止的时间爬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到头来,却打着釜底抽薪,过河拆桥的主意!
他信不信,他能靠着林家的助力爬上去,自己也能让众多门生把他拉下去。
至于那几个外甥还有玉璇,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即便没有萧家这个父族,林家一样能将他们养好!
多年来的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被他运用到了极致,他沉默着盯着手里的纸团,久久不肯动弹。
“备车!去萧府!”
“老爷?这大晚上的又折腾什么?”
王氏却在这时候推门而入,脸上表情不大好看。
“老爷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明日去萧家不成么?”
王氏手里拎着刚煲好的人参鸡汤,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又是你妹妹出什么事了要你过去?要我说,你这个做大哥的,照看了她这么多年,如今人都不惑之年了,没必要好事事都来找你吧?”
王氏喜欢埋怨,甭看她平日里和这个亲密那个往来的,回家里一样论人是非,林匡正厌烦她这一点,从来不会搭腔,随便她怎么说。
可今日不同。
他正窝着一肚子火,要是等明天早上再去,他今夜都合不了眼!
“没让你去,你就在家里安生待着,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