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谢拂池轻轻吸了一口气,笑了笑,“有啊,我正在戒,现在每隔七日会发作一次药瘾。”
陆临面色稍缓,“谢拂池,你本就应该做一个风光霁月的仙人。我这次来,是想问你蓬莱四绝会何时出发?”
陆临在炼器方面知之甚广,谢拂池也料到他会去四绝会。她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入口,含糊道:“参加完青帝婚宴就去。”
“你为何要去那里?你不是说自己和东灵山不会有什么交集吗?”
谢拂池沉默一下,又喝口酒,“我有件事要去做,你不必管我。”
总有很多莫名的,无意义的事情要去做,而后让自己满身伤痕。陆临霍然起身,但仍是克制,“谢拂池!你——”
仙君在星辉下清俊的面孔隐隐含怒,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谢拂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我怎么了?”
想起五年前那夜,她长眠雨中的模样,陆临又不由软了口气,“罢了,你别忘了自己是谁就行。我会等你一起去。”
“哦——”
有个人随行也好,何况陆临与蓬莱关旭匪浅。谢拂池吃完饭,拿出白天那只银雀,合拢上精密复杂的机关,递给陆临,“看看。”
掌中银雀歪鼻子斜眼,一注入灵力,便如活物般展翅,口中呜呜道:“司首大人吃饭了,司首大人吃饭了!”
陆临:“……”
谢拂池咳了一声,“放的是茵茵的声音。”
陆临扭曲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些,“倒是精细,不过还是不能同活物比较……太丑了。”
谢拂池磨牙:“你以为你手艺就很好?”
“比你好。”
“……”无力反驳!
“改一下这里,可以发音更加流畅。”
陆临从袖中取出一根长针,拨弄了一下里面咬合密切的弹簧,谢拂池也走过来与他一同瞧着,不时提出反驳与建议。
讨论了老半天,又动手调整数次,果然越发像个活物了,但仍与那铜狼相差甚远。
陆临几乎疑心她说的不是真的,“既然万法无用,又坚不可摧,你是如何打败它们的?”
谢拂池伸手将银雀置于枝头,“轩丘公主进了三尘司,应该没有再追杀你了吧?”
陆临:“你不要话题岔开的那么生硬。再说你不是被停职了吗?你忽然提她难道是她弹劾的你?”
不怕生硬有用就行。谢拂池微笑道:“我自己弹劾的。”
陆临一脸惊愕。
谢拂池解释道:“三尘司内部已经有很多天族人,他们行事太过随意,但沉疴积重,难以拔除。我打算停职一段时间,等事情再严重些再回来整理局面,我要让天君知道——三尘司离不开我谢拂池。想让一切回到以前,就必须彻底放权给我。”
倒也是,虽为司首,人员任职却由不得她。陆临点头,“你做事比以前沉稳了。”
彼时已月上中天,陆临起身要离去,走至门口,忽的回头。
谢拂池墨发长裙,于月下枝头独酌,神情自若,恍若流风。
八百年来她从未变过,依旧满心抱负,身若皎月,心向炽阳。
陆临终于安心。
三月十七,青帝婚期。
说起来算是一桩联姻,鲛族被剔除仙籍万年,因着他们富饶且东荒海族覆灭,使得天界近些年对海域的掌控不足。
遂鲛族重入仙籍,必须给予安抚,联姻是最好的办法。为了显示重视,必须要一位境界与地位都足够高的神君才堪匹配,东灵青帝是最好的选择。
听说那位鲛族小公主哭了很久,传到天界这边是喜极而泣,不过谢拂池从桓宁凤君那边听到的版本是伤心欲绝。
青帝陛下今年七千两百岁,虽然这个年纪放天族里十分年轻有为,但小公主堪堪四千岁——她嫌弃帝君太老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婚事是逃脱不了的,纵然再不情愿,鲛族小公主也如期而嫁。
桓宁凤君派了车驾去接谢拂池。
她一觉睡醒,闻言正坐在镜前看着自己,镜中少女长发凌乱,眼睛发肿——
昨晚对着那个银雀捣鼓太久了!
“这太难看了。”
谢拂池打个哈欠,这可是她第一次以司首之名出席这么隆重的宴会,她想了想,吩咐茵茵:“帮我把以前晏画仙子给的搭配大全拿出来。”
茵茵瓜子掉了一地,在谢拂池坚定的眼神中飘出去:“这可真是活久见了。”
谢拂池乘坐云辇抵达东灵山之时,已日薄西山。天族的婚礼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很繁重的礼节,事实上,很少有天族会选择成婚。
虽然天界并不阻止他们和离再娶,但也会在神主殿的神树上留下印记,而且千百年只对着一张面孔也是够让人厌烦的。
大多数会和东灵山上任青帝一样,找一位身份同样尊贵的仙子为自己诞育后裔,但也不必成婚,各取所需而已。
此时的东灵山,明净殿里,青帝陛下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还有一丝不可置信:“你是说……鲛族公主逃婚了?那个婚轿里面是她的侍女?”
神官咽了口唾沫,“是的。”
姬荀又开始觉得头痛了,他长长地叹气:“在上山前我确认过,的确是鲛族气息,她必然没有跑远。打开护山禁阵,没有我的允许一个人都不许出去,在这段时间里必须给我找到她!”
娶不娶桑梨不要紧,但是今夜婚宴上怎么可以没有鲛族公主!让他一个人去神殿昭告神主吗?
神官颤颤道了声是,而后又犹豫一下,“您亲自写的几份帖子里,除了谢拂池,都已经到了。”
“那谢拂池呢?”
“她……呃,好像被姬羽公主拦在了外面。”
姬荀:“把她给我喊过来。”
“您说哪一位?”
姬荀似笑非笑:“经过上次寂灭之水的事,难道谢拂池会想听我说什么吗?”
“是,下官这就去阻止公主闹事。”
事实上他想太多了,如今的谢拂池仙心俱在,纵不用剑,吊打一个姬羽也是绰绰有余。
于是神官在打开禁阵匆匆赶去后,只看见杏花枝头开着的,呃,一个姬羽公主。
侍女们昏了一地,神官急忙将她放下来,那树枝从姬羽公主的纱裙穿到衣领处,这件华贵美丽的流彩星月裙是不能再穿了。
姬羽公主脸上沾了尘土,神情呆滞,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忽地跌跌撞撞站起来,“不行,她那个样子肯定是要去勾引时嬴,我得去重新梳妆打扮一下,不能让她比下去了。”
神官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公主不是生气了,是被谢司首惊住了。
至于为什么被惊住——
他抬眼看向正清殿的方向,只遥遥看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背影。
仅仅一个背影,却已有当年凡人女帝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