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23号厂房而言，沸沸扬扬的三天过去了，亲历的人有的痛苦，有的欣喜，有的迷惑，有的担心。对整个新芜市来说，只不过是平常的三天而已，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情而已---大型企业嘛，运转过程中出点问题没啥大不了的。

    马德林久违的早早来到了工厂，员工们很惊讶老板竟然会参加在厂区现场的晨间会，这可是两年来第一回！左左和部门经理李姐正咬耳朵的时候，马德林走到人群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有个消息要通知大家，赵建军和张守义两位同事因为个人问题已经离职。两位的部门经理暂待他们的职责。”说完后，扭着丰满的臀部头也不回的去办公室了，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李姐大嗓门立刻全功率开动：“老张不可能离职的！节前他还和我说家里贷款买房压力山大，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而且他就是经理啊，谁来代他的活！”

    “而且两个人同一时间一起离职，听起来就有点奇怪。除非他们两个人私奔了！”总务的建哥赞同的点点头。

    “胡说八道，人老张孩子都会爬楼梯了！”

    “早上我还拨通讯让老张帮我带早餐，竟然提示我无法找到用户。”

    小左注意到这句话，和自己遇到的状态一致，试图给赵建军发通讯请求的时候，同样收到了无法找到用户的提示。

    大家讨论了一回，除了得出“两个人在人间蒸发了。”的结论后一无所获。可生活还要继续，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早会的会议区域各自忙活去了。左左低着头跟在人群最后面，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少了两人，每个人的活就又多了一点---23号厂房本来就没有多少活人，与五六十年前的工厂不同，如今的大型自动化工厂，与其说是人的工厂，不如说它是属于机器的。加工零件是机器在干，搬运零件是机器在干，组装成品检测成品也是机器在干。人类已经将主导的地位让了出来，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冗余配置。

    晚上十点，左左忙完了工作，抬起头来发现办公室已经只有她一人了。在工厂内部通讯群里面确认了其他人已经离厂下线，她站起身走向工厂AI机房。满腹疑问的左左准备好好和工厂AI聊聊，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的回答能够让自己满意，给她点甜头也不是不行。

    赵建军有点受宠若惊：打瞌睡的时候别人不仅给了个枕头，一日三餐加单间都准备好了。常年九九六的他这三天过的像神仙一般，“马德林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除了左手的移动终端被死机了，其他一切都很好，打开厕所墙上的显示屏，照了照自己的样子，黑眼圈明显淡了不少。“专家还是有点东西的：果然少熬夜对身体好啊。”

    刚吃完晚饭正躺在床上琢磨着明天中午能吃上什么的时候，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保镖”。赵建军定睛一看，这不是前两天和自己友善讨论的金博士嘛？难道上次嘴炮打输了，今天带个帮手要找回场子？赵建军换了个姿势，侧卧单手撑头，饶有兴致的望向金英男，好像宠物狗盯着滚动的飞盘。

    赵建军的目光让金英男感到一阵恶寒，想到今天来的目的他就更加心塞，压住心中的不快走到床边恶狠狠的对赵建军说：“赵建军，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

    “什么事啊~你就说呗，我躺着也不碍事，听得清。”

    金英男回头看了眼随行而来的“保镖”点点头，“保镖”会意，手熟练的滑向腰部的手枪套。赵建军立马不皮了，老老实实站了起来，一路小跑拉开桌边的椅子：“金博士，您坐，有啥事情还亲自过来啊找我这个帅哥啊。哦，对了，黎博士没来么？”

    金英男拳头都硬了，转念一想d级人员嘛，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没有接受过精英教育，早早脱离了大学的教育，可不就是如此这般粗鄙么？

    “你先出去吧”闻言“保镖”转身离开，随手带上了门。金英男转身坐稳了椅子，看着半坐在床沿的赵建军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给我们干活，二是......”

    “我选一，我选一！！”

    “你确定？”

    “真确定！决不反悔！”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说二是给你笔小钱放你回去，管好嘴就行。”

    “我不信！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不怕我回去乱说？”

    金英男得意的笑了：“多大的事情？一个两百万平方米的工厂，出了个工伤事故，一二十台物流机器人损坏，换个控制面板整理下内部液压管道就能继续用。”

    “我不信只有机器人损坏，人员伤亡呢？出人命你们捂不住吧？”

    “三人以下死亡，属于一般事故。”

    “可这是那无毛大狗干的！那可意味着......”

    金英男一脸戏谑：“谁会信呢？啧啧，自主行动会杀人的机器狗，游荡在深夜炼钢厂的红色身影，江京市大学周边的变态碎尸狂人，隐于雾都的开膛手杰克，尼斯湖的湖怪。你看，即使我们不去控制消息，任由你散布，它顶多成为一个都市传说而已。而你很快就会被善解人意的群众人肉出来---一个意图博出位，想要搞点大新闻赚点小钱的演员。”

    “可你明白这代表着它......”赵建军无力的抗争着：

    金银男严肃起来：“赵建军你知道嘛，本来我是看不上你这样的d级人员的，但是你刚才提到的一点我很认同。“

    “哦，长得帅嘛？黎博士和你说的？”

    金英男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它们终归会来的，你意识到了这点。如果没有人去尝试了解它们，去控制它们，等那天到来的时候，你猜会发生什么。”

    赵建军抱着头俯下身：“可你们不能停止研究这么可怕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要成为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

    “一百五十年前，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成为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他有选择么？他没有！他要和海森堡，哈恩，斯塔拉斯曼赛跑。他是幸运的，在那时的世界上，他只要跑的比寥寥几个人快就可以了。而我们呢？赵建军先生，你想想看我们的对手有多少？”

    赵建军痛苦的闭上眼睛，思绪却回到了自己蜗居的小房间：隔壁的初中生正操作着移动终端自学微积分，楼下门禁尽职尽责的分辨每位来访的人员，大楼外的公路上跑过的无人运载货车匆匆驶过，飞驰在覆盖整个城市的胶囊列车网中的银色小蚯蚓日夜不休，头顶上的超音速飞行器嘶吼着拉出白色丝线，而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赵建军们看不到的地方---环绕着蓝色星球不停旋转的“人”造卫星，它们无声的交谈着，电磁波承载着它们的意志在彼此间传递着，看不见的言语编织成一个透明的头环，紧紧的箍住每个人的脑袋。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谁知道呢？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两百年以后，但是终归会来的。”

    左左正匆匆的奔向胶囊列车站，十一点半就要停止运行了，如果再不快点就要花大价钱才能回家了。

    “怎么样，她提供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只鳞片爪，有人动过她的存储器。”

    “处理的干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看来动手的是专业人员，基本上都被清除了。”

    “那不是白忙活了一趟？”

    “那倒也不是，她有个小玩具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哦.....说来听听。”

    “她私下造了一台小袋鼠，正好替换掉了赵建军的那台，那天发生状况的时候，赵建军骑着小袋鼠去工厂二号门，看到张守义在那里。”

    “然后发生了什么？”

    “出现了一台黑色的特殊机器人，看录像好像准备攻击他们两人。于是她就‘手动’操纵小袋鼠挡了下，顺便提醒他们俩，他们俩接着就跑进工厂了。不过后面工厂里面发生了什么小袋鼠被放倒了就看不到了。”

    “这就是她知道的全部了？”

    “大约几十分钟后来了批人，因为视角问题看不到全貌，匆匆来匆匆走，就是这些人打扫了现场。来回的腿的数量对比，应该是他们带走了赵建军和张守义。”

    “腿？对比？怎么对比的？”

    “有四条腿是浮空的。”

    “我理解不了....算了，那她想要什么'糖果'？”

    “她的要求倒是很简单，想办法把她的小玩具带出厂。”

    “真是一个不安分的家伙。”

    赵建军呆呆的看着金英男走出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说的是真的...”喃喃自语的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他跌坐在床上双手抱头。当那颗直径超过十公里的小行星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如同一个更大的太阳时，那些长的像小老鼠的三尖齿兽也是这样在自己打的洞里抱着头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建军一歪倒在床上，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而与此同时，马德林正躺在浴缸里，享受着冲浪服务，开心的哼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