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朱可来的纷争
作者:冯也不羁   鳄鱼的对白最新章节     
    齐村长指了指远处的一栋白色的两层建筑,说那里是村里唯一的小学。

    “今年村里新出生的娃娃不到五个,再以后,可能连小学都没必要了。”齐村长说,“村里必须赶紧做起来产业,有了产业才能让孩子愿意回来。”

    一辆摩托车停在了小学门口,一个皮肤黝黑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走进了学校里。

    “今天学校里还有课吗?”秦柚柚问。

    “不上,”齐村长笑着说,“你应该认得啊,那是凤老师。每个礼拜天都跑来讲课。”

    “你不简单啊,凤老师可是难请得很。”

    “凤老师是谁?”秦蕾蕾问。

    “他是我们山南的咖啡种植专家。”秦柚柚说,“再往前是在雀巢的咖啡苗育种公司上班的,来山南已经二十来年了。”

    一行人走进了小学的校门,操场并不宽阔,只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一层有五间教室,其中一间教室敞着门,里面传出凤老师讲课的声音。

    他们站在后门,听着凤老师的课,教室里坐满了皮肤黝黑的咖啡农户。

    “去年果子是三块多钱一斤,今年是两块多钱一斤,这个价格是谁定的?有没有人知道?”

    “老板定的喽。”下面有人喊道。

    “那老板的价格是谁给定的?”

    “外国人定的。”又有人喊。

    “那外国人的价格又是谁定的?”

    教室里的咖啡农面面相觑。

    “咖啡的价格是市场定的,是由咖啡生豆的期货市场定的。”凤老师说。

    许星野趴在窗台上,听着凤老师解释什么是咖啡的期货市场,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咖啡农户还需要理解如此复杂的原理。

    “大家都晓得,什么东西种的越多,价格就越便宜。世界上最大的咖啡豆出产国是巴西和哥伦比亚,他们只要种的多,咖啡豆的价格就越低。我们能卖的价格也就越低。我们山南的咖啡,面积小,产量少,哪怕遇上好年景,收再多咖啡,也不够影响这个价格,我们做好做坏,结果都差不多。”

    “那我们怎么办?”

    凤老师拿起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精品咖啡”四个大字。

    “什么是精品咖啡?”

    “精品咖啡有五个标准,第一,选择合适的树种;第二,栽在有助于风味品质发展的土地上;第三,谨慎地进行水洗和日晒加工;第四,筛选出最高级别的,没有任何瑕疵的生豆,精心进行高水平的烘焙;第五,以公认的萃取方式泡出好的咖啡。这样做出来的咖啡就是精品咖啡。”

    凤老师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五条板书,然后圈住了前三条。仔细讲解着每一条标准背后,作为一个咖啡农要做的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做精品咖啡,我们好好养树,好好摘豆子,好好处理,就能卖出来更好的价格。我们山南的精品咖啡豆是哪样,就是哪样,不受他们种多种少的影响。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能赚到钱。而精品咖啡树,我们都知道,铁皮卡就是现在公认的精品咖啡树种。”

    许星野看向站在后门的池斯一,她抱着手臂,歪着头靠在门口,或许是早上吃的药效已经在发挥作用,她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了。

    池斯一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向了她,她们交换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想要种咖啡赚钱,就不能狗熊掰棒子,今天看人家种西红柿的赚钱了,就把咖啡树砍了改种西红柿,明年看人家种什么赚了钱,就又想别的。这样一定是赚不到钱的。”

    他们在教室门口听了二十多分钟凤老师的咖啡种植课堂,许星野开始对凤老师另眼相看,他懂得很多,但他并不掉书袋,他把所有的知识翻译成了咖啡农能理解的语言,说服他们坚持种植铁皮卡咖啡树的路线。

    从小学出来,她们跟着齐村长一起走去了村口的百年咖啡园,这里有两千棵树龄已经超过一百岁的咖啡树。他们沿着咖啡园中间的小路,穿行在的高大的咖啡树之间。

    “疫情前好啊,疫情前每年都会有人来,专门收老树的豆子。”齐村长说。

    “用什么价格收啊?”秦蕾蕾问。

    “生豆最高到过一百六十块钱一公斤。”

    “是个好价钱。”秦柚柚说。

    “那肯定,我们这可是百年咖啡树的豆子。”

    “一年能产多少百年咖啡生豆啊?”许星野问。

    “好的年景能有四百公斤左右,时间长了,哪怕用有机肥一直养着土,树结果的能力也不如以前了。”

    “要是有销路的话,一年能卖六万块钱呢。”许星野说。

    “你看这个牌子,”齐村长指着其中一棵树上挂着的棕色塑料牌,上面写着这棵咖啡树的所有者的名字,“这些树是村人的咖啡树,六万块钱听着不少,但是我们村有三百五十七户人家,分到每户,一年就剩下一百七十多块钱了。我们村要是想靠这些百年咖啡树脱贫是万万不可能的。”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去到了山脚下,齐村长指着面前的两座山,说面前这两座山和后面的几个山头都是他们的铁皮卡咖啡田。

    许星野看着浅绿色的山头,目光落在了山脚下一座木结构的两层建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没有窗户和大门的建筑像是张着好几张黑洞洞的大嘴。

    “这个是当年的传教点,我们村人一起建的。”

    他们走进这栋没有门窗的建筑,空气中散发着陈旧木料的气味。这栋建筑从外面看是两层,实际上走进来以后,二层只不过是个回廊,内里挑高直达三角形的屋顶。

    这是一个巨大的礼拜堂,屋里严格遵循着对称结构,中间的走道直通高台上的木桌,左右两边是十二排陈旧的长条木椅。她们的脚步声在空荡的礼拜堂里发出阵阵回响。

    许星野摸了摸其中一把椅子的表面,她的手上没有沾到任何灰尘。

    “这里毕竟也算是朱可来村的古建筑,所以我经常会让我老婆闲时过来稍微打扫一下。”

    许星野点点头,看向了正对着高台的一个像衣柜一样的木结构小房子。这间小房子分为两半,左边是开放的空间,只做了一圈跟她膝盖一样高的窄木台,右边是封闭的,装着一扇虚掩的门。

    “这就是告解室吗?”许星野自言自语道。

    “你有什么要忏悔的吗?”池斯一笑着,吱呀一声,拉开了旁边属于聆听忏悔的神父的木门。

    许星野笑着说:“那可多了,这个世界上的美德可以说是与我毫不相关。”

    池斯一被她逗笑了。

    “您呢?池总,光天化日,有什么要忏悔的吗?我可以勉为其难听一下。”

    “我的罪孽或许在于,我并不那么擅长反思。”

    许星野笑着,把我不信这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池斯一看了看许星野,又看了看敞开的告解室,走出了这栋建筑。

    他们沿着山上被人踩出来的小坡,慢慢往山顶爬去。许星野依稀听到山那边传来热闹的人声,齐村长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

    “坏了!又是他们。”他张着手臂,连忙往山上跑。

    “谁啊?”许星野也撒腿跟着齐村长往前跑。

    “白日匠。”齐村长一边跑一边说。

    秦蕾蕾看着许星野越跑越远的影子,抬高声音喊道:“怎么了?”

    “白日匠。”许星野回过头大喊了一句,继续向前跑去。

    “星野怎么骂人啊。”秦柚柚一脸疑惑。

    “白日匠在我们这里是骂人的意思。”秦蕾蕾说。

    “星野是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池斯一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

    “我先去看看星野。”池斯一说完,也踩着土路跑了起来,脚底飞起尘土。

    她翻过一道斜坡,看到齐村长正在跟一群拿着斧子和锄头的村民对峙,许星野站在一棵被砍倒的咖啡树旁边。

    “大家千万不要砍树,这都是辛辛苦苦种下的啊,好不容易明年就能结果子了。”齐村长牢牢握着带头砍树的男人手里的斧子,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急切。

    “今年连老树的咖啡果子都没得人来收了,明年这些新果子还不是烂在地里!”

    “我天天往外跑,就是在给大家找销路啊,这事情急不得。”齐村长说。

    “先不要说什么销路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得影子。”

    “就算是有人愿意来收,采收也是大问题,为了买这些树,已经掏不出来钱雇外面的采收队了。”

    “再说村里现在连处理设备都没得,到底要怎么搞嘛!”

    “砍了树,抓紧改种其他,到了秋天有收成,我还要卖来还贷款呢!”

    “就是!就是!贷款是今年就要还,指望不上明年的豆子。”

    “种苞米,就算卖不起价钱,但还能留着自己吃。我家里总不能靠吃咖啡过日子吧。”

    “不要急,不要急,听我说嘛。我昨天已经请来了投资人来参观,只要能拿到投资,我们就度过难关了嘛,我正领着人家参观,你们在这里闹事情,这不是添乱吗?”

    “投资人?你还敢相信什么鬼投资人?”

    “老齐,你快醒醒吧。”

    “以前你不就是被鬼投资人骗着,才带我们贷款去种下咖啡树的吗?”

    “你看看我们现在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现在的日子,根本没得任何指望。娃娃上学往外拿钱,娶媳妇也要拿钱,你让我怎么办。”

    “相信我,相信我,大家伙选我当村长,不就是因为相信我吗?这次谈成的机会很大,千万不能砍树,砍了树就一点希望都没得了。”

    “我信你个鬼。”带头砍树的男人往后推了一把老齐,老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许星野连忙上去扶老齐,“齐村长,您小心。”

    听到许星野的异乡口音,带头砍树的男人恶狠狠地看着她问:“你是哪个?”

    许星野哑口无言,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池斯一突然出现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扶起了倒在地上的齐村长。

    “她们就是来参观考察的投资人,我就跟你们说我是领着投资人来的,你们真的不要再闹了。”

    “投资人?”

    闹事的村民听到真的有投资人来,停下动作看向了她们。

    “老齐,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带头砍树的男人转着手里的斧子,看了看眉头紧锁的许星野,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池斯一,“领两个女的来看看,你就以为能拿到投资了?”

    “王翰,我警告你,”齐村长突然黑下了脸,“你赶紧给我带着你的人滚回村里,别坏了我的事情。”

    “你的什么事情?”王翰的声音里透着轻蔑,“带着两个女娃娃到山上来搞的事情?”

    周围的村民听了哄堂大笑。

    “你住嘴,咱们两家的事情是村里的事情,跟人家外面的人没得关系。以后你哪样闹都行,今天先回去。”

    “你起开吧。”老齐又被王翰推倒在地。

    许星野想要弯腰去扶倒在地上的齐村长,但池斯一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后。

    “你们两个就是投资人?”带头砍树的男人上前一步,站在池斯一面前,语气里带着嘲讽,“我看你们两个就是骗子。”

    男人站得离池斯一实在太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一拳。许星野拉了拉池斯一的手腕,但她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滚开。”池斯一的声音清晰透亮,冷得像是冬天结冰的湖水。

    男人甩手把斧子扛在肩上,抬眼看着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池斯一向右侧过身体,右脚也往后撤了一步,几乎是在下一秒,许星野就听到了斧子掉在土地上的闷响,男人扑通跪在了池斯一脚边,蜷缩着身体,捂着他裤裆。

    周围的村民脸上的神色露出震惊,但是谁都不敢再上前来。

    “臭娘们……”男人头抵在地上,咬牙切齿。

    “闭上你的脏嘴,”池斯一低着头,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动了动脚,她的马丁靴踩在了男人面前的土地上,“这次能听懂吗?”

    池斯一的声音冷得让站在她身后的许星野都吓得不敢出声。似乎只要王翰再敢说一个字,池斯一会直接抬脚踢掉他的门牙。

    “池总!池总!”秦蕾蕾和秦柚柚一前一后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许星野松了口气,看向了躺在地上面色发白的齐村长,他的小指被刚才掉在地上的斧子砸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