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的那一刻,喻轻舟仿佛真的看见了人间炼狱焚烧过后的景象。
小簇小簇的橘色火苗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灰烬的余烟升腾起来,呛人的焦糊味中似乎还隐隐飘散着一股肉香。
——人肉的香气。
即使自诩为万物的灵长,皮肉炙烤的滋滋声,濒临绝境的痛苦嚎叫,其实也没有显得更为特别。
非要说的话,同其他未经妥善处理的一般肉类相比,反倒是更加地让人没有食欲。
(……经确认,已经没有活口了。)
属下是这样汇报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喻轻舟正漫步在废墟和焦尸组成的奇异景观中。
活着的人如同辛劳的蚂蚁穿梭其间,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忙着收拾残局,忙着……胆战心惊。
这已经不是一般事故了。
称得上彻底的灾难,却并非全然的无妄之灾。
毕竟,哪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找乐子。
为今之计……
也只能姑且认为是天灾了吧。
臭味相投的作恶多端之徒,偶然聚在一起,然后就那么凑巧地被一锅端了。
这样恶有恶报的故事,放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喜闻乐见的……
如果不是好巧不巧地,发生在了喻轻舟自己地盘上的话。
而黎宵也是那个时候出现在喻轻舟眼前的。
灰头土脸的半妖孩童,包裹在血迹和脏污之中,泥猴似的一只。
也就是那双眼睛,还有那么点意思。
纯正的青碧色……
在这暗无天日,遍地焦土与残烬的地下世界,看起来是如此地格格不入,且生机勃勃。
原本察觉到有人员幸存,并且对方正是间接引发了事故的那个半妖时,喻轻舟是打算让对方加入自己的藏品之列的。
之前那些舌头和人骨放太久,没有那么新鲜了。
加上这一个就刚刚好。
可,对上那双眼睛的当时,喻轻舟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要对方活着,要那双眼睛活着。
所以他对孩童说,要么认主,要么死。
所幸,对方的脑子似乎还没有被烟熏坏,极为明智地选择了前者,在喻轻舟的主导下签订了魂契。
就此开启了无限期的打工还债生涯。
“……唉?所以呢所以呢,要是当时小阿宵选错了,难不成你还真忍心把他杀了呀?”
荀寻边嗑瓜子边聊天,听到这里,瓜子都放下了。
半是好奇半是八卦地看向喻轻舟。
后者微微一笑:“我从来不打诳语。”
闻言,荀寻呸了一声,娇声笑骂道:“什么诳不诳语的,小女子竟是不知,道长什么时候转职当了和尚了?”
若是黎宵在场,定会惊讶于女子此时的豪放模样,同平日里那个小鸟依人的远房表小姐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是完全的判若两人。
可惜,黎宵被派到外地执行任务,所以无缘得见。
而一向在人前对女子表现得宠爱有加的喻轻舟,此时却微微地蹙了眉。
“荀姑娘说归说,不用特意凑过来,在下不聋,听得见。”
说话的同时,还不忘从对方胳膊底下果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见状,荀寻撅了撅嘴,又变作那副柔弱无法自理的病弱闺秀模样。
双手绞着帕子,委委屈屈地控诉起来。
“从前有利可图,在人前演戏的时候,口口声声叫人家寻表妹,如今生意成了,钱到手了,就开始叫人家荀姑娘,还叫得那么生分……”
边说还边眨巴着一双如丝媚眼。
可惜,对面的喻轻舟就像是一个盲人般毫无波澜。
“说得好像你没有收钱一样。”
“……”
被一语道破真相,荀寻顿了顿,随即又笑开了花:“这个嘛,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以咱们两个的交情,谈钱多伤感情啊。”
喻轻舟垂眸 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方才道:“那还是谈钱吧,至少还有谈一谈的必要。”
荀寻闻言撇撇嘴,轻哼一声,拄着下巴,偏头盯着喻轻舟一阵幽怨地打量。
“说你是和尚,还真是一点都不冤枉。懂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啊,活该两辈子当光棍。”
末了,又像是叹息般地感慨道:“都说人不会越活越回去,怎么我瞧着,你比起上辈子还要不近人情了,莫非这孟婆汤还叠加了忘情水功效?”
荀寻说着,涂着殷红蔻丹的指头在虚空中勾勾画画,像是要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描绘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却被一把捉住了手腕。
一看,动手的正是方才还远远避开自己的喻轻舟,不由地咦了一声。
这还是两个人相识以来,喻轻舟主动伸手触碰荀寻,还是这样的用力。让后者在惊喜之余,同样感到了一丝的迷惑。
“……喻轻舟?”
话音落下的同时,对面的喻轻舟也松开了手。
“抱歉,刚才失态了。”
喻轻舟轻声道歉,稀松平常的温和口吻本是他最擅长的,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些生硬。
荀寻刚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甚至相反,她还挺喜欢的。
对方已经丢下一句失陪先一步离开了。
徒留荀寻一人在园中。
一个人闲来无事,荀寻正打算对着水中自己的倩影孤芳自赏一番。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蓦地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果不其然,那里正静静站着一名少年。
银灰色长发,碧玉色美眸,正是本该在别处执行任务的黎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过看少年眼底的神色,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呢?
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抓握时的力道。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女子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
随即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朝着少年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啊,小阿宵。”
说着,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抬手招呼对方过来。
用的就是那只被喻轻舟攥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