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屯之战十分激烈,两方隔着栅栏互射,互有损伤,直到骑一营用火药包炸塌土墙,房屋几乎要倒塌时,建州兵方才冲出院落,殊死一搏。
铁锅、锅盖,甚至桌面,都成为建州兵阻挡子弹的防具。
敌人很顽强,前盾后弓,缓步推进,虽然被动却没有绝望,在最后一刻仍旧试图反抗。这令马时楠印象深刻。
此战毙敌35人,缴获马42匹,棉甲17副,女人23名,皮毛山货等等物资六大车。
这个存量,大概为罗屯半年所得,即便对永明城来说也是一笔不菲收入。
马时楠的回归,令躁动的永明城终于有了主心骨,罗屯的再次除名则令坐山虎的威名更胜。
山贼同统治者,其实是一回事,没什么本质区别。
老迈的胡尔巴又一次拿起手鼓,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为凯旋勇士赐福。仪式诡异而庄重,惹的土人汉民尽皆侧目,小小的永明城着实热闹了一番。
夜深人静时,马时楠同柳敬开犹在商议移民去向,这是大事,不得不慎重。
卫兵有报,胡尔巴求见。
这土着老头可是永明城的福星,不能不见。却不料老头刚刚进门,便匍匐在地,一脸虔诚,把二人都看懵了,白日里附体的大神还没有走么?
“上苍启示我,将有贤者降世,普降福泽,造福族人,勇士会为他效命,萨满会为他祝福,祖先将会指引他成为统治这片大地无上的王。”
闻言,马时楠眼神微凝,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老家伙啊,平日里看着也是个老实人,这怎么突然间就要蛊惑他称王呢?
可看老头表情,完全也看不出演戏,真不知是哪位大神给他的启示,估计这位大神酒没少喝,老头一张嘴,满屋子都是酒气。
“胡尔巴,你胡说……”
“大当家,我觉着胡尔巴言之有理。”
马时楠刚要骂人,却被柳敬开拦住,小眼睛疯狂夹人。
“胡尔巴,上苍的启示你知我知,但族人知道么?他们认可么?即便北岔沟人认可,其他部落的人呢?”
胡尔巴满脸认真,神圣莫名。
“这是六大萨满共同祭祀先祖得到的启示,只是如此大事,不经过大当家许可,我等不敢声张。”
“只要大当家点头,老头子我自去联络各部萨满,约定吉日,杀牲血祭,使各部族人咸知圣王之名。”
柳敬开眼眸一亮,将胡尔巴扶起来,请他落座。
“老人家,你说这话可是真心的?我汉人也可做各部的王?”
“有何不可以的?”胡尔巴梳理了一下花白胡须,微微一笑。“老头子的眼不瞎,大当家同您都是非常人,有本领有见识,好像这天下事没有不知道的。”
“你们都是贵人,却没有拿我山民当野人来看,买卖公平,待人以礼。跟着你们,有好日子过。这就是天命啊,天命怎么能违背呢?”
“我这辈子见过的杀戮太多了,生生死死,从没有过上如这两年的舒坦日子。绸缎衣服,白面馍馍,棉花被褥……这是神仙才能过的日子啊。”
“可建州老罕王只准他的儿孙过这样的日子,要咱的子孙给他的子孙做奴才,老头子不同意!”
闻言,柳敬开心中翻江倒海,自己却是小看了人家,这哪里是装神弄鬼,分明是在为子孙谋前途啊。
胡尔巴走后,马时楠同柳敬开关起门来说话。
“老柳,你怎么想的,是不是想我早点死?”
“你急什么,又不是让你真称王!”
“那你说说,你又有什么歪点子了?”
柳敬开斟了两杯茶,老神哉哉。
“胡尔巴有句话说的对,没有天命,则名不正言不顺,周边部落便会各行其是,难以形成合力。”
“就说这迁移之事,各有各的算盘,吵了两日也没个头绪。因为什么?因为没有权威!”
“可这权威,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仅仅凭借武力还不足够,仅仅以利益拉拢也不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眼下就是机会,北疆人笃信萨满,若以祭祀确定我永明乃天命所归,法理上参与祭祀之部落便皆为我臣属,可凝聚人心啊。”
“嗯嗯,言之有理。”马时楠频频点头,随即说道,“我看这个草头王还是由你来做,咱给你做个将军,怎么样?”
柳敬开把脑袋一晃,“不成啊,人家只认能打的,我这种狗头军师人家看不上。”
马时楠就瞪眼,“山大王老子认了,但祭祀天地称王这种事我怎么敢?”
“你别急!”柳敬开淡淡一笑,“谁让你称王来着,蒙古王宫不是有贝勒贝子台吉等勋贵头衔么?我看这台吉名头正合适。大当家咱不做了,改做台吉。”
马时楠微微撇嘴,“你当别人都是傻瓜么?一部分土人已经略通官话,汉人也越来越多,人多嘴杂,瓜田李下,当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来路么?”
“那也不能说,而且还要尽全力保密!”柳敬开正色道,“军中一定要严格约束,有违反军令者,严惩!至于移民,与土人少有接触又语言不通,暂时也不必太过担心。而为安全计,更要尽快移民,将我汉民都迁去苦兀岛。”
“到了那里,便可公告天下,推行瀛州制度,使汉民土着皆沐浴王化!”
马时楠很无语,“这台吉一定要做?”
“一定要做,不然何以号令土着?”
柳敬开苦口婆心,“你放心,此事我与你联名上报,陈述利害,殿下心胸宽广,洞察秋毫,是不会怪罪我等的。”
“唉,这倒霉差事,总是别别扭扭。”马时楠靠在太师椅上,长吁一口气,“宰了建奴将近五十几口子,但没有杀绝,有人跑了。我猜测最迟两个月,建奴就会前来报复。”
“时间不等人,船队要尽快将没用的人口转移走。我盘算了一下,移民要尽数离开,军眷愿留则留,愿走则优先安排,使弟兄们无后顾之忧。”
“至于土人,你看着办,若真如你所说能够听我永明号令,则分批迁徙。冰封之前,船队当可往来两次。”
“烦劳你在苦兀岛亲自坐镇,无论如何,这个冬季也不能有人冻死。”
“明白。”柳敬开郑重点头,“我已派快船前去釜山送信,务必要筹集足够的粮食,送往鲸尾。”
“鲸尾?”马时楠点点头,“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适合开垦。只是要小心在附近定居的苦兀人,那些生吃鱼油的家伙能不招惹就别招惹,顽固难以教化。”
苦兀岛南北长近两千里,东西宽近两百里,在舆图上看,形似一头巨鲸,鲸头在北鲸尾在南,鲸身鲸头严寒而多风,难以定居。但鲸尾却气候适宜,比之海参崴温暖多了。
鲸尾多山,但却有若干山谷河谷平原地带。
其中一块平原尤为宽阔,乃是上等的草原地带。
永明在彼处设有临时据点,定期派船去同苦兀人交易毛皮鱼皮。
仔细想来,在那里设立定居点再也合适不过,有着大片肥沃土地可以开垦。即便北疆土着去了,放牧渔猎也完全不是问题。
实话实说,那里的生存环境比之海参崴周边还要好。
只是苦兀岛位置过于偏僻,同主大陆文明隔绝,以至于苦兀人仍旧生活在原始社会。真的是原始至极,因为当地的苦兀人以生食鱼肉为主,尤其喜爱生食皮下脂肪。他们懂生火,却不喜熟食,真个是茹毛饮血,毫无贬低。
他们不通建筑,捆绑树枝,利用动物毛皮围帐而居;也不懂耕种,偶尔捡拾林中果实为食。
其人矮小多毛,颧骨突出眼窝凹陷,琼面纹身,以熊为山灵,言语怪异,与主大陆各族全然不同。
总之,与苦兀人相比,主大陆任何一族都是文明人,就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瀛州人见得多了,南洋偏僻岛屿上从不缺少此类人,倒也不视其为怪物,但若将其以正常人类来对待,也确实难为人。
两人一番商议,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自此,永明城不藏也不装了,发动人力加高城墙,挖掘堑壕。
山林中到处都是高大笔直树木,建设城池房屋可比南洋要方便多了,甚至大明内陆都没办法与之相比。
火炮也从库房里拉了出来,吊装至城头。
这期间,马时楠先后两次出海,拔除了永明半岛对岸臣服于建州的几个部落,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摧毁,而后将村寨付之一炬。
防御也有主动防御被动防御一说,马时楠忍了这许久,如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用兵,这自然是闲不住的。而这样做,也是永明防御作战的现实需求。
没了据点,毫无疑问是对建州威信以及补给线路的严重打击。
七月初二,各族齐聚永明城。
十二部族萨满盛装登台,杀熊祭天,歃血为盟,共推永明城主马时楠为台吉,统帅诸部。
部落之王,就这般随意的诞生了。
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几百人就称王的大有人在。如果在大明,这是不可想象的,但在北疆这种偏僻地方,能够聚拢将近五千人口,就极为难得。
十二部落有人口1700。
永明城有汉民2200,北疆散民300,通过各种途径得来的军眷200。
这个人口规模,极北无敌,称台吉有什么不可以?
效仿南洋制度,永明城也成立议事会,十二部落各推举一人,永明城推举十六人,柳敬开为议长,负责主持会议,处理政务。
设民团,初期招募60名善骑射土着壮丁从军,编制上隶属骑兵一营,不过却是单独成连,负责侦查刺探,日常巡逻。
几日后,三艘大福拔锚起航,载着800移民以及各类物资前往鲸尾。
“珍重!”
一声道别,柳敬开登上大福,离开永明城。
这是他曾经奋斗过的地方,为了打通商道耗费无数心血。今日之后,又将不得不在苦兀岛从头开始,心中的苦涩同不甘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马时楠却没有时间悲伤春秋,每日巡视城池,务求将防御做到尽善尽美。
不得不承认,自封台吉,这一步看来是走对了。
原本,虽然有土人依附过来,但同汉民却泾渭分明,你是你我是我,少有接触。事实上为了减少麻烦避免冲突,永明城对土汉施行的也是分而治之。
但现在却不同了,土人对于永明城的热情似乎一下子高了起来。同样给工钱,现在干活就快多了。
以胡尔巴为首的十几位老族长,对于营建城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组织人工,监督进度,频繁汇报。尤其老胡尔巴,大半身子入土的年纪,竟似年轻了十几岁。
嗯,也可能是有了官职以及在城内有了栋房子的缘故。
永明堡内土地有限,但还是挤出来数间分给这些将马时楠送上台吉位置的人,美其名曰“封赏”。
当地没有贵族,那就创造贵族,做永明城的官拿永明城的俸禄为永明城干活,别管地盘大小别管是不是草台班子,事实证明有了权威这些没头苍蝇才能行动起来。
赫图阿拉。
老奴巡视庄园,望着堆积如山的土豆,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早几年前,就有商人贩卖这玩意至辽东,当时他还拿这玩意当宝贝,赏赐群僚。
三年前,辽东汉人也开始种植土豆,且相当一部分用来充作军粮。
去年,建州终于弄清楚了土豆如何育种如何种植。
试种下来,产量出乎预料,这特酿也太高产了!
“有了这个土豆,再过几年我建州再无人饿死。老八,这都是你的功劳。”
“阿玛,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皇太极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脸上却不见喜色。
“儿子两月前派人去汉地探查,发现汉地出了许多新奇作物,这土豆只是其中之一。”
“论高产,还有一种叫做番薯的东西,与土豆不相上下,而且适合做主粮。还有一种作物叫做瀛王米,可磨为面粉,做面饼。听闻,此几种作物在大明已然广为普及,户户有种!”
闻言,努尔哈赤面色也渐渐转冷。
“大明最近几年灾荒消息少了许多,你说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或许吧。”皇太极面色冷峻道,“阿玛,自从高淮离开辽东之后,就少有尼堪投奔我建州了。这土豆能养活我建州人,也能养活大明人啊。”
老奴微微颔首。
“老八你想的周全,大明安稳,对我建州就不是好事。但你也不必太过于关注这些,我建州以武立国,边军土鸡瓦狗,早晚必败于我建州之手!”
两人正说着话,何和礼快步走进来,面色不顺。
“罕王,海参崴那伙尼堪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