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尚算秩序井然，天庭此刻却是乱了营了。

    之前杨戬甫一行动，就把南天门外的玉帝王母吓了一跳。

    多少年了，天庭什么时候遭到过这样的危机。

    还是王母反应快，她立刻吩咐天兵天将护驾。

    天蓬虽然不耐烦却也没办法，建议他们移驾瑶池。

    玉帝王母立时采纳，被卷帘护着急急回去了。

    天蓬则留在南天门，意欲阻挡发了狂的杨戬。

    不想眼看着杨戬一口气杀了八个金乌，将大金乌也劈的性命垂危，被卫宁一脚踹下天去。

    还没等他松口气，就见杨戬又很快朝着唯一幸免的小金乌冲杀过去。

    吓的天蓬再不敢留在险地，急急忙忙跑到瑶池去禀报了。

    他跌跌撞撞的一头扑倒在玉帝王母面前，再顾不得礼仪规矩，惊魂未定的张口就报：“陛下，十大金乌已经被杨戬杀死了八个，大金乌重伤垂危被卫宁仙子救走，只有小金乌……”

    他这一语惊的玉帝险些晕过去，被左右扶住，忍不住扶额痛呼出声，继而迁怒还趴在地上的天蓬。

    王母虽也是大惊失色，却也还理智未失，急急道：“如果最后一个金乌也出事了，那三界将永远失去光明。”

    危急时刻，她再顾不上藏拙，也顾不得六神无主，还没反应过来的玉帝。

    越俎代庖的厉声吩咐天蓬，“你再去击天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小金乌。”

    天蓬得令，急忙去办。

    王母转头看见卷帘，让他也一起去。

    卷帘还要犹豫，被玉帝大声喝走了。

    好半晌，才等来天蓬回报，小金乌被卫宁仙子救走，杨戬也被她打落云间，不知去向。

    玉帝王母松了口气之余，玉帝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王母则若有所思的攥了攥袖口，眸光深不可测，满面凝重。

    而他们心中大多已是遭遇不测的杨戬虽然力竭掉落西海，却又侥幸被西海三公主救上岸，只脱力昏了过去，性命无碍。

    桃林中，卫宁屏息凝神，物我两忘，将法力运转到极致，全力施救。

    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出被救之人的内息有了反应，大金乌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内息相接，再细微的变化都感应的到。

    他内息有异动，卫宁立刻收回法力。

    危急时刻，稍有差池就是要命。

    她睁开眼，一把扶住了无力软倒的大金乌。

    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能有丝毫分神。快快守住元神，我为你疗伤。”

    正要把他扶正，却被他挣扎着抓住手，终是无奈与他对视。

    却见从来冷着一张脸的大金乌此刻正看着她暖暖的笑着，仿似破冰而出的一抹暖阳，让人心安。

    “阿宁，我没时间了，快让林外的人都进来，我有事要交代。”他笑意不减，虚弱道。

    闻言，卫宁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憋的难受，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路回来，她又怎么能感受不到他生命的流逝。

    只抱着万一的侥幸，不敢去想罢了。

    此刻被他自己一口叫破，怎能让她不心中绝望。

    想安慰他，看着他此刻亮暖如春风的笑颜，如星辰的双眸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不敢再看他，卫宁只闭上眼睛点点头，转头大声吩咐，“破军、小金乌，带着林外的人都进来。”

    话音一落，便见一众人都冲了进来。

    小金乌冲在最前，紧随其后的就是宝儿、破军和忠恕、义释以及两名银甲大将。

    八名黑盔黑甲的护卫紧紧跟着他们，之后才是桃花林一众人和嫦娥。

    奔到跟前，小金乌和破军他们立时扑倒在地。

    嫦娥则拉住了想要冲上来的宝儿，和其他人一起围在四周。

    大金乌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却被山风呛得一阵咳嗽。

    卫宁连忙给他抚胸拍背，再喂下一瓶甘露，这才让他缓过气来。

    喘了几口气，大金乌伸手去拉小金乌，被正强忍哭声的小金乌一把接住。

    他笑着道：“小弟，此后，天地间就只剩下你一个太阳了。”一句话终于说的小金乌痛哭出声。

    大金乌却喝道：“不许哭，你给我记住，以后不管天庭有什么事，你不准再插手，只尽心完成你的职责就是了。听到没有？”

    他哪里还有力气，只引得自己咳嗽不已。

    小金乌不敢再哭，强忍了泪，只连连点头，“是，大哥，我记住了。”

    听了这话，大金乌松了口气，冲他挥挥手，小金乌有些茫然，却被得了卫宁眼色的天狼拉起身站到了一边。

    大金乌一一看过静静跪在他面前的十几个心腹将领，冲他们一笑，“你们追随我有千万年了，却是我这个没用的主将让你们委屈了千万年。”

    破军等人立时顿首于地，带着哭腔道：“殿下……”

    大金乌没有时间了，“你们都起来，不要让我留下遗憾。”

    一句话说的破军他们虎目含泪，却也不敢不抬头。

    卫宁听的深吸一口气，死死咬住下唇，强忍住才没有手抖。

    小金乌和宝儿早已经捂着嘴，满脸是泪，桃花林众将也忍不住相顾叹惋。

    就是场中最不喜欢他的嫦娥，也忍不住一叹。

    他却无暇去理会众人百态，只沉声道：“我只问一句，往后我不在了，你们可愿意归顺卫宁，效忠于她？”

    见破军等人忍泪不语，急的他连连咳嗽，吓得几人探身来看，却被他挥开，喘道：“你们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几人如遭雷击，立时顿首，哭道：“属下等愿意追随卫宁仙子，忠心效命，万死不辞。”

    大金乌松了口气，催促道：“还不认主！”

    几人微转过身，朝卫宁深深顿首，“属下拜见尊主。”

    “起来吧，你们退下。”卫宁微垂着头，轻声吩咐。

    几个人犹豫片刻，旋即起身，退到一侧。

    大金乌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拉着卫宁的手，看着她直喘气。

    卫宁用力回握，冲他挤出一抹笑意，“你放心，我会护着他们。”

    笑着点点头，大金乌道：“我怎么会不放心你呢。我此生庸碌无为，误了他们半生，害的他们美玉蒙尘，被人嘲讽小觑。他们都是重信守诺、重情重义的好汉子，跟着你，去做那开天辟地的事业，造福众生，也让他们能洗去污名。”

    听出他语中之意，似乎对她深藏在心的谋划洞若观火，卫宁看着他，眸中有感动也有不敢置信。

    咳了几声，大金乌笑意加深，偏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破军沉稳细致，我早已经吩咐他将天庭的所有案例法条收集造册，你若要用，只管找他。”

    卫宁心中五味杂陈，正要说话，却被他摇头止住，“阿宁，答应我，不要让天庭再有像我这样的人，不要再让姑姑一家的悲剧再发生，不要再让如这次的劫难再降临到三界。阿宁，答应我。”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最后一句却提高了声调。

    这一番话，说的卫宁泪盈于睫，咬牙忍住不停点头，“对不起，都怪我。我……”

    未尽之语被大金乌用手尽数堵住，“永远不要对我说这个词，能这样死，是我的福气。”

    “阿金。”卫宁痛呼。

    大金乌的双目忽然从暗沉变的明亮，眸中深情满溢。

    他压住侯间的痒意颤声道：“阿宁……”

    以为他力竭，卫宁急忙再输了一道真气过去。

    大金乌喘了喘气，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卫宁，“我死在顷刻，再没什么说不出的了。”

    不等卫宁开口，他有些急切的道：“阿宁，如果我侥幸没死，你会不会答应嫁给我？”

    一句话，仿若平地惊雷，炸的众人瞠目结舌，相顾无言之下都去看愣怔的卫宁。

    卫宁也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气若游丝的大金乌，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正满目期待与不安的大金乌，心仿佛被一下子攥紧了，难受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定定的看着他，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景象在眼前一一闪过：他的细致周到，他的背信相护，他的默默支持，还有他的舍命相救……都糅合在眼前那双深情无限却又忐忑不安的眸中。

    想说什么，卫宁的喉咙却似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来。

    黑的发亮的眼眸一点点暗淡下去，卫宁的心猛地一揪。

    眸光一闪，她一把将他的手举起与他十指交缠，笑着柔声道：“我会。阿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就嫁给你，一辈子做你的妻子。”

    大金乌猛地怔住，愣愣的看着她，眼中却变得晶莹。

    他颤抖着嘴唇，如梦呓一般，“阿宁，你……你答应了？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使劲眨眨眼，将眸中的泪意赶走，卫宁转头，“宝儿过来。”

    等不知所措的宝儿走到跟前，“娘？”

    卫宁冲她挤出一抹笑意，“宝儿，叫爹。”

    大金乌抖着手、颤着唇，满怀期待的看着宝儿。

    宝儿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忍不住泪流满面，一下子跪倒在地，抓住他的手臂，“爹……”

    随后，除了嫦娥和小金乌，余众尽皆跪倒在地，齐声道：“属下参见主上。”

    大金乌看着跪倒在地的众人，如坠梦境。

    卫宁冲愣在当场的小金乌笑道：“小弟，你不来见过我这个大嫂吗？”

    小金乌只愣愣的看着她，动作不能。

    还是被一旁的嫦娥推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

    看着跪坐在地，抱着大哥的卫宁，小金乌再次泪流满面，却强撑着抢上前来跪倒在地，哽咽道：“小弟见过大嫂。”

    看着面色灰败，已近弥留的大金乌，他强笑道：“恭喜大哥大嫂。”

    旋即，一直静立一旁的嫦娥，也笑着上前，“恭喜大殿下。”

    大金乌将眼前的人一一扫过，茫然的眼神这才落到卫宁面上。

    看到卫宁的笑颜，他这才如梦初醒，想要咧唇笑开，却不想一时间泪流满面。

    他却毫不理会，只定定的看着卫宁，眼睛一下也舍不得眨。

    她想要抽手出来给他擦泪，却被他抓的死紧，好似怕他跑了一般。

    卫宁笑着拍拍他，然后抽出手，轻轻用袖子给他擦去面上的泪水、血渍、污迹。

    看着他的眼睛，浅笑着缓缓道：“现在，我们已是夫妻了，你要赶快振作起来。别忘啦，你还欠我一个婚礼，欠我一生一世的相守。自此以后，我的幸福开心全要靠你来守护给予了。所以，你绝不能丢下我独自归去。”

    听着她一字一顿的说完，大金乌眸中的深情渐渐被歉疚替代。

    他一把攥住卫宁正要动作的手，缓缓摇头，“对不起，是我委屈了你。”

    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卫宁竟抽不出手来，听着他的话，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滚落眼眶。

    大金乌用另一只手费力的为她抹去泪珠，最后他探手在衣间拿出一枚被软缎包裹的桃红色发钗缓缓递到卫宁面前。

    晶莹剔透的发钗简洁华贵，钗头是一株盛放的桃花。

    “这是我早就雕好的发钗，本想你生日之时，送给你做礼物，却总也没敢送。今日，今日有卫宁你这番话，我死而无憾了。这个发钗就，就算是我给的成婚信物吧。”卫宁忍着泪，笑着点头。偏过头，让他把发钗送入她的发间。

    大金乌看着卫宁笑的幸福而梦幻，美好的时光没有继续，他再次咳嗽起来。

    好容易止住，他气若游丝的看着卫宁，“阿宁，我最后求你一件事，你，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

    见他这样难受，显见是不好了，卫宁怎么忍心拒绝他。

    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就含泪连连点头，“好，我答应。”

    “答应我，不要，不要给我报仇。”大金乌面色青白的缓缓吐出几个字。

    卫宁扶着他肩膀的手猛的一紧，瞬时怒气凝结。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能不给他报仇。

    杨戬杀了他，是为了给父母兄长报仇，她又怎么能不为自己的丈夫报仇。

    哪怕日后她为他偿命，却也先要他给他偿命。

    卫宁恨恨的想着，即使她的心已经痛的麻木，她也丝毫不愿改变主意。

    不忍心拒绝他更不想骗他，她只偏了头，不说话。

    大金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强撑着一口气道：“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只当是我将命还给了姑姑，就让这件事随着我的死彻底了结了吧。答应我，阿宁。”

    卫宁死死咬着牙，还是不说话。

    却只觉得与她十指交缠的手缓缓脱力，她猛地转过头，却见大金乌几乎没了气息，只强撑着不肯闭眼。

    卫宁心里大恸，还是忍着泪点头答应了。

    终于，大金乌放心的笑了。

    卫宁攥紧他的手，大声叫他，围在旁边的众人，也大声呼叫，他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终是滑下来，遮住了那双闪着不甘的眸子。

    这一闭，便是永远的诀别。

    所有情缘，像是那双眸子的涣散，被这山间的风吹得灰飞湮灭。

    他无力的靠在她身上，却是一点一点慢慢地滑下去。

    他的身体慢慢转凉，冻结了一切温度。

    冰凉的身体斜躺在卫宁身上，她与他纤长的手指还交错着。

    却都是空的，空的，全部都是空的。

    山间猎猎的风，哭嚎着盘旋，却吹不开终年的浓雾。

    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

    卫宁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一下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