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杨家，卫宁并没有去别处，而是回了曜园。

    她直接落在山脚下的桃林中，连曜园的人都不知道她回来了。

    慢慢踱到大金乌的墓前，看着那碑上的‘阿金’二字，卫宁忍不住长出了口气，随意的靠着墓碑坐下。

    这短短的几年时光，比她经历过的千万年还要惊险，让人身心俱疲。

    她怎么能不知道，玉鼎真人说的她的心结，与阿金的死大有关联。

    之前同样认作朋友，她在他们两人之间，永远是选择帮助杨戬。

    虽然她自认为是将他们一样看待的，没有高低亲疏之分。

    可是，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切尘埃落定，结果却是，杨戬他们母子都保住了。

    反而是尽忠职守，因为瑶姬犯了天条而无辜被牵扯进来的阿金身死道消。

    这血淋淋的结果，清清楚楚的昭示了她的厚此薄彼，她无耻的偏心。

    她悔，她恨！

    悔，她竟然一直在伤害一个对她真心真意，全心相待的人；悔，她因为偏心而救下祸首，害死无辜；悔，她没有对他公平一些……

    恨，恨天条陈陋、腐朽；恨，恨玉帝、王母只知道维护高高在上的威严和不可一世的霸道而罔顾亲人、生灵、三界；恨，恨瑶姬不遵天规，牵累无辜；恨，杨戬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做那导火之索；恨，她自己也是造成这今日种种的推手之一。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让她绝望悔恨的是，无论她再怎么悔恨自责、想要补偿，那人却已经永永远远的不在了。

    还是以舍身救她的形式，惨淡收场，这种种种种，让她情何以堪！

    更不用说，他那毫无保留、全心付出却只能在生命的终点才能吐露的的深情，让她怎么承受的起？

    心脉刺痛，卫宁闭上眼睛，拧着眉重重吐纳。

    一开始，她被发生的种种打懵了，虽然伤心难过，却理不清头绪。

    只觉得心中仿佛一下子被押上了千钧重担，沉重的她连喘息都难。

    可突遭重创又诸事缠身，她根本没时间，更没有精力梳理自己烦乱庞杂的心绪。

    沉淀了这么久的心事，所有种种恩怨因果早已经清楚明白。

    今天又被勾起了前愁，心中被压制的种种郁结、愁情，仿佛一下子冲破了障碍，到处横冲直撞，让她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口的刺痛和胸中的胀郁久久难以缓解，卫宁猛地睁开眼，抬手变出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便灌。

    阿金不是说过吗，一醉解千愁，她也尝试尝试。

    顾不得被洒出的酒淋湿了面容、头发、衣裙，辛辣的琼浆玉液入口，卫宁只觉的仿佛吞入了一团烈火，烧的她一激灵。

    之前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喷涌而出的的种种郁结愁思，仿佛一下子被冲聚到腹中烧成了灰烬，让她觉得舒服了许多。

    卫宁没有停，直到那坛中再滴不出一滴酒来，她这才喘着粗气缓缓放下它。

    她此刻狼狈极了，面色酡红，不停的喘着粗气。

    满头满脸，甚至满身都是酒水，酒气熏人。

    一滴一滴从她头上滚落，一点点侵入衣裙，滴到地上。

    一阵山风吹来，卫宁不自觉的抖了抖。

    可她却觉不到冷，只觉得火烧火燎的热，眼前的景色、天边的月亮和星星似乎都动了起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卫宁一动不动的靠坐在碑前，怔怔的看着天上的将圆的明月，眼前渐渐有些模糊。

    她自上次回天庭至今，几乎没有安心静心的休息过。

    心中的沉重郁闷让卫宁坐立难安，弱水的事更是让她心急如焚，忙的脚不沾地。

    此刻借着酒意，她只觉得一股浓浓的疲倦袭来，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熟悉的梦中，再不是她之前几次一闭眼就看见的，黑沉沉、雾蒙蒙压抑的人喘不过气的无底深渊。

    这次她是身在一望无际的云端，金黄色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整个人只觉得暖意融融、明净纯澈的让人不自禁的舒服叹息。

    她自由自在的在那梦幻一般的云端上飞舞盘旋，那暖人心扉的阳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

    卫宁是在一串清脆的铃声中清醒过来的，睁开迷茫的眼睛，四下里已是夜幕低垂。

    顺着声音望去，却被屋檐挡住。

    微一思量，这才想起，是‘听风’。

    自阿金送了它，卫宁就将它挂在她的房门口，让它日日帮她聆听风的声音。

    心念一动，素手一翻，那廊下的玉铃铛便出现在卫宁手中。

    曾经杨蛟送了风铃给她，被她系在了腰间。

    当日将风铃送回去，行动之间只觉的少了些什么。

    该是习惯成了自然，一时没了声音不习惯。

    以后，就把‘听风’带在身上，也算是阿金陪在她身边吧！

    正要往腰间挂，却见衣裙满是褶皱、尘土，酒气冲天，不禁手下一窒。

    想到了昨夜的狂举，卫宁不禁无奈摇头。

    站起身，伸展手臂看看自己的模样，她不禁自嘲道：“阿金啊，我难得聊发少年狂，竟然弄的自己狼狈不堪。还被你看去了，真是让我无颜见你啊！我先去梳洗一下，免得这一身浊臭熏着你了。”

    说完轻轻拍了拍墓碑，便往她的茅屋去了。

    卫宁随手从衣箱中挑出一件烟灰色的长裙，外罩一件藏蓝色的袍子，头上除了那枚若隐若现的桃色发簪，再没有半点饰物。

    整个人显得沉肃、清冷不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唯有腰间的一抹翠色和行动间的清脆叮当声响，为她添了一分活力和轻快。

    一偏头，正看见圆圆的满月，挂在空中，就像一只银盘。

    突然想到什么，卫宁心下默算，不禁有些意外，今天竟已是中秋之日。

    心中感觉有些复杂，这一天对凡间所有人都该是个特殊的日子，对她也不例外。

    万千凡人的团聚之日，她丈夫的忌日、他们的成婚之日。

    卫宁不禁苦笑，这么一个本该与她毫无关系的日子，竟成了她此生最该牢记的日子。

    怨不得凡间总有那么多节日，只是因为凡人知道，一个人既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也不能毫无留恋的摒弃那些已经过去的过去。

    所以，他们就需要一个有渊源和关联的日子，来庆祝所拥有的、团聚尚存世的。

    要是已经失去曾拥有的，错过该聚首的，那么他们也可以在这一天，放任思绪纷飞，去纪念、凭吊、感怀……

    卫宁原来认为那些凡间的所谓节日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凡人穷极无聊而创造出来借机欢聚享乐的。

    终究还是她狭隘了，每一个节日，所诠释的并非都是欢乐团聚。

    更多的是伤怀纪念，只因为他们已经在那原该欢乐聚首的日子，失去了想要聚首的那个人。

    自嘲的一笑，这个特殊的日子，她纵然已经失去了那个人，却也不会一个人躲起来自伤自怜。

    哪怕他无魂可归，自己也要伴着他的那份记忆和情怀，不致虚度这三界无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