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伤重虚弱，杨戬清醒后，每天除了安睡就是静坐。

    别人和他说话，他也只是淡笑着回几个字。

    看他气虚体弱的样子，大家也怕累到他，都不敢和他多说话。

    只有玉鼎真人和杨婵觉出异常，心下担忧不已，却也不敢多说。

    半个月之后，杨戬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开阳天天诊脉，已经停了汤药了。

    杨戬每天除了练武打坐甚少开口，人也越发淡漠寡言。

    与之前热血冲动的他，几乎判若两人

    杨婵看的心惊，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偷偷去和玉鼎真人商议。

    玉鼎真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也很忧心自家徒弟却暂时没什么办法。

    眼见冬月已至，正旦将近，而杨戬已经彻底康复，功力也恢复如初。

    为着正旦誓师出征的大事，他们没有离开曜园。

    曜园自上而下也都是以礼相待，春华园自成一体，他们住着也算自在。

    宝儿隔三差五会来探望，和他们也都混熟了，除了哪吒爱和宝儿打嘴仗，其他人没有不喜欢精灵可爱的宝儿。

    只有这时，杨戬的面上才会出现笑容暖意。

    冬月十五这天，皓月当空，杨戬难得的没有彻夜打坐练武，而是独自一人静静的躺在屋顶，怔怔的看着空中那轮明月。

    恢复知觉已经一月有余，他过得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空洞，心仿似被灌满水的朽木，沉闷的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杨戬不敢多思多想，只因为这样他不止什么也想不到，反而会换来已经痊愈结疤的伤口处钻心的痛。

    除了苦练本领，为降妖治水做准备，他再想不到别的能做的。

    但在这月圆之夜，他情不自禁的被明月吸引，沉浸在温润的月色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鼎真人扶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杨戬身侧躺下，“哎呀，这凹凸不平的，硌死个人。你哪里不好躺，却选了这里！”

    杨戬怎么会感应不到有人靠近，只是知道不是敌手，又半点不想动弹这才毫无动作。

    听着自家师傅的抱怨，他略一勾唇，也不说话。

    玉鼎真人也不在意，静静的陪着他躺了一会，这才道：“徒儿啊，这天广地阔、红尘万丈，何处不是风景，何必只因小小挫折就自苦如斯啊！”

    听了这话，杨戬的眼睛闪了闪，终于不再是之前的懵然无神。

    半晌，他苦笑道：“师傅，弟子无事，您不必为我忧心。”

    见他仍然在死撑，玉鼎真人叹气道：“在这世上，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亦或是妖怪，都是有私心的，只看多少而已。你伤心被你深爱的人所伤，却不曾想过她是否为你杀死了她的挚友爱侣而伤心恼恨。就是我这个痴活数千岁的老头子，也曾因自己的徒弟重伤垂危而强求她出手救你，全然不顾她的心情和处境。”

    想到自己之前的失态强求，玉鼎真人连连摇头。

    “我们跳出这件事，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来看。你和大金乌都是卫宁的挚友，她同样看重在意。你因为违反天条而被通缉，大金乌奉命追捕，以道理来说你是错误的一方。她身为天神依理依法都应该与大金乌一同追捕你，以正天规。即使她顾及和你娘的交情且不忿天条的不公而同情你，顶多是置身事外两不相帮。可是你自己算算，她帮了你多少次？她帮了你多少就是背弃了大金乌多少，她不止愧对义气也愧对天理。她这样苦苦周旋，也只是想在情义与天理的桎梏中挣扎出一丝生机而已。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是大金乌身死魂灭，弱水肆虐凡间。她是女娲娘娘的弟子，她比别的神仙更多了一分守护苍生三界的责任。你可曾想过她面对这样结果的情状，她会是何等样心情？”顿了顿，他继续道：“她愧对挚友、愧对天庭、愧对恩师、愧对三界、愧对苍生！”说到最后，玉鼎真人语带郑重，满面沉肃。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气息渐粗。

    随着玉鼎真人的言语，他空洞的脑中仿似一声声炸雷响起，炸的他发懵。

    杨戬茫然的看着天空，只觉的喘不过气来。

    心头仿似被重锤重击，一下一下钝钝的痛着，让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绪一次一次被打散。

    他强自静心，半晌才压下那股钝痛。

    这一下下的重击仿佛砸开了他心头种种的桎梏，较之之前的浑浑噩噩，他似乎清明了一些却仍然迷茫无措。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半晌，玉鼎真人才叹道：“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放下吧。就像宝儿说的，你们之间已经恩怨全消，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做陌生人好过做仇人，人谁不是从陌生人认识交往成为熟人，进而相知相交成为知己呢！放开心怀，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呢，不要在让自己被私情桎梏而罔顾大义！”

    说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屋顶，只留下杨戬独自沉思。

    杨戬一时间无法理清自己的情绪，他深知师傅所言有理，却仍无法因此而挥散心头的迷雾。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太过自私自利和贪心不足了。

    只想无休止的向卫宁索取，却从未真正为她付出什么。

    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深情挚爱，那也未免太过凉薄可笑，他连舍身护她的大金乌也比不上。

    自己曾发愿要永生永世守护她，帮助她守护她想守护的。

    可直至如今两个人恩断义绝，他又哪里真正守护过、帮助过她哪怕一次。

    除了给她带来麻烦和伤害再无其他，甚至还连累她立志要守护的三界众生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自己有什么资格说爱，如他这般狭隘自私的爱她必定是深恶痛绝的吧！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再自怨自艾，沉浸在自己自私狭隘的情绪中顾影自怜，一错再错！

    杨戬的眼神渐渐坚毅，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治水。

    至于其他的奢望，无论是于她还是于他自己，他早已经没了这个资格。

    杨戬的面色苍白如雪，唇色几乎透明，却仍然如同一座雕塑，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似乎过了很久，他强忍着颤栗，探手抚在襟前，慢慢用力攥紧被他珍藏在胸口的那枚已被那当胸一剑斩作两段的桃花簪。

    半晌，杨戬才勉强压下那钻心的痛楚，轻轻吐了口气。

    一切已成定局，浑噩实在无用。

    生命既存，怎么能真的活成腐肉烂泥。

    应该尽心弥补过错，此后少沾因果，不问功过是非，只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