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在知道贤妃娘娘因为碧玉珠子颠簸落胎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
可如若不及时让采芹和小伞子换去一个卡扣,如何解释唯独就它没有挂碧玉珠子?如何解释致使贤妃娘娘落胎的碧玉珠子不是臣妾的?”
她叹出一口气,眼底是怅然若失与难言的愁绪。让昭明帝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臣妾自小就不受父亲喜欢,在庄子上的九年尝尽了各种滋味。臣妾只能努力抓住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哪有资格做懵懂无知的娇莺?”
她用真诚的目光注视着昭明帝,轻轻开口:“如若陛下希望臣妾如白莲一般一尘不染,只怕是要失望了。”
祝皎玉侧过脸,落寞地垂眸。
“可你为何不向朕求助?”昭明帝急急问出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朕自然信你,会帮你脱困。你却选择了不信任,还欺骗朕……”
昭明帝对此耿耿于怀。
他早已逐渐发现皎皎的机智,想让皎皎接触宫务,也是希望她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不是别的,只是皎皎似乎没有把他当作第一选项。
昭明帝很难解释自己为何在意。
明明早知人性薄凉,欺骗与隐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也从来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想他、对他,只在意事情的结局和背后的利益。
如今却因皎皎的欺骗,耿耿于怀许久。
“因为陛下呀。”祝皎玉缓缓摸了摸昭明帝这些日子忙于政务,有些青黑的眼下。
昭明帝并未避开,睫毛颤动了几下。
“陛下不对臣妾诉说心里话,臣妾怎么会知道您在意呢?”
祝皎玉声音温柔,却让昭明帝觉得心疼不已。
“臣妾自小离府,未曾感受过偏爱与温柔。入宫以来,陛下却对臣妾如此的好。臣妾时常感叹何德何能、无以为报。
陛下如果那日再公然为臣妾开脱,后宫众人会怎样想陛下?传到前朝又会引起怎样的舆论?臣妾实在不敢因此为陛下增添烦恼。”
“没有的。”昭明帝嗫嚅两下唇瓣,一颗心被浸泡在五味杂陈之中。
时而因皎皎曾经遭遇而心疼,时而因皎皎的懂事而心软,时而因自己还和皎皎闹别扭不来洗月轩而愧疚。
不怪她的,皎皎只不过是太懂事太为他着想,又有什么错呢?是他没有给足皎皎安心之感。
昭明帝轻叹一声,心头的别扭烟消云散。他缓缓抬手,拭了拭祝皎玉眼角缀着的泪光。
“是朕的错。是朕没有和你说过,朕只在乎……”他抿了抿唇,“那些其他人的想法不必多虑。”
他轻轻捧起祝皎玉的脸,在问出口的同时把自己的脆弱展现在了对方面前,“你做什么都行,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好吗?”
祝皎玉仰脸,看着高大挺拔的男人此时弓着身子,看着矜贵清冷的帝王眼中露出近乎乞求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得到想要的了。
祝皎玉嘟了嘟嘴,“皇上还没有说在乎什么呢!
方才才说陛下有什么都要和臣妾说。陛下总是这样把话藏在心里,臣妾怎么敢和您说更多。”
昭明帝清凌的嗓音带着一些生涩,缓缓吐出心中的话语,“朕只在乎皎皎。”
他耳垂隐隐约约染上了一些红色。
这些话似乎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昭明帝轻启薄唇,“朕不会说话,也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皎皎教朕好吗?”
祝皎玉狡黠一笑,像一只偷腥的小猫,”那陛下要叫臣妾一声‘夫子’才行。”
室内氛围轻松起来,先前的针尖对麦芒都化作了春风。
靠在窗外的香芸和采芹手中捧着纸笔墨砚,也松出一口气。
娘娘真是沉得住气。
室内,昭明帝侧了侧脸,手虚握成拳轻咳一声,“顽皮。”
祝皎玉不依不饶地撇了撇嘴,“陛下说话不算话!既然不是诚心请教,那臣妾还是去写方子好了!”
昭明帝心神一晃,拉住祝皎玉的袖边,将人横抱到腿上。
那张线条分明的脸缓缓靠近,呼吸打在祝皎玉的脖颈边,弄得她有些痒酥酥的
半晌,一声包含妥协的声音响起:“夫子。”
昭明帝微微垂眸。
也许有的人的出现就是在教会你的。
让你感受到被爱是什么感觉,带你领会担心、感动、心疼、别扭、痛苦百般滋味。
教会你如何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昭明帝感受着怀中人身上的甜香和暖温,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他从前未曾这样说过、做过,但是似乎,感觉不赖。
昭明帝抬手撩起一缕祝皎玉的碎发至耳后,薄唇再次贴近祝皎玉的耳边,微微轻启。
祝皎玉面色一红,羞意爬上脸颊。
她抬手轻轻打了一下昭明帝的胸膛。挣扎两下,却被男人极有占有欲的姿势牢牢箍住。
她只能咬了咬唇,“陛下你说什么呢!”
看着祝皎玉活泼起来的样子,昭明帝轻笑出声。
悬了很久的心也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皎皎的每一面他都喜欢。但还是不愿意看见皎皎难过、伤心,不愿看见皎皎怕他,和他生分。
……
一场云雨,夜诉相思。
翌日清晨,祝皎玉缓缓睁开眼,感觉到身旁男人紧紧揽着她,另一只手也被人拉着。
她倚在昭明帝怀中,感受着炽热的温度,转头看了看身边男人的线条分明的侧脸,目光沉静。
当你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更应该冷静下来。入宫大半年,她始终提醒自己这是封建王朝,是在深宫之中。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恶人,也不算好人。昭明帝今日能接受她有所隐瞒欺骗,明日就能逐渐突破底线,会逐渐接受更多的。
昭明帝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女人在看着自己,他久违地感受到这种感觉,微微勾起唇角,“怎么醒这么早?”
祝皎玉眨巴眨巴眼睛:“陛下说得像臣妾是个懒猫一样,臣妾这些日子都早起去帮着德妃娘娘做事呢。”
帝妃二人缓缓起身。
昭明帝用目光描绘着祝皎玉的脸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可会累?”
“臣妾从前在家中未学过中馈之术,一开始诚惶诚恐,后来逐渐也就上了手。”
她轻轻倚到昭明帝的胸膛,“陛下给臣妾机会多学东西,臣妾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累呢?”
昭明帝心中欣慰,他就知道皎皎是聪慧的,也明白他让她接触宫务的用心。
想起皎皎昨日说的话,昭明帝缓缓道来:“朕答应过你,你到妃位就给你宫权。你毕竟入宫时日尚短,凡事都只能一步一步来,贸然出挑恐引起非议。”
他注视着祝皎玉的眼睛,真诚地说:“辛苦你了。朕知皎皎最是聪慧,做什么都会用心。不要怕,尽管去做就好。”
祝皎玉回望,眼神清澈:“臣妾做出什么,陛下都能兜底吗?”
此时的昭明帝自然是颔首,“你说的对,朕要多表达自己的想法。无论遇见什么,朕都会给你兜底。”
“那臣妾和陛下一同学习,一同进步。”她想起什么,瞪了昭明帝一眼,“只是陛下可不能再像这些日子一样,躲着臣妾不来洗月轩!”
昭明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后颈,连忙保证道:“无论发生什么,朕一定会和皎皎坦诚沟通,不会再这般独自纠结了……”
祝皎玉自然是给台阶下,转移话题:“接近年关,陛下政务繁忙,都好些日子没入后宫了。”
昭明帝抿了抿唇,“朕这些日子是忙,要处理朝中几次水患的贪污之事。”
祝皎玉微微皱眉,声音有些惶恐:“陛下,后宫不得……”
昭明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朕不过是与皎皎闲聊。
前朝牵扯后宫,年关会调整些位份,皎皎莫要放在心上。”
他拿过药膏给祝皎玉手心上药,动作温柔:“给皎皎的,自然会是最好的,朕都记着。”
本也就是清理了些核桃,划了些细痕,昨日涂了两次药已经差不多。
祝皎玉也没有出声打断昭明帝的动作。
当一个男人想对你好的时候,拒绝多扫兴,只能引导他付出更多。
“臣妾自然是知道陛下对臣妾好。”祝皎玉嘟了嘟唇,“可臣妾前些日子被又是造谣又是陷害的,如若陛下升人家位份,多打臣妾脸呀。”
她瞪了昭明帝一眼,偏过头去,“臣妾不想懂事了!”
昭明帝轻笑出声,缓缓涂完药膏。
复而将祝皎玉的脸轻轻转过来,声音低沉又认真:“伤害你的人朕自然是记着的。”
祝皎玉抬眸,声音之中满是真诚:“陛下,您是天下君父,如若因为后宫之事影响前朝,那样就不是您了。
臣妾知您心意,您记得要偏心臣妾就好……”
昭明帝莫名觉得有些失望,想要证明些什么。可如今的确不是时候。
“朕最偏心皎皎。”
他顿了顿,“冬日寒凉,起身吧。朕过两日带你去温泉。”
……
送走昭明帝,祝皎玉动了动有些酸胀的身子,对温泉之行也起了几分期盼。
温泉?
祝皎玉想到的是长宁长公主的紫玉山庄——此处山庄引天然泉水环绕,风景独好,冬日去享受一番地热温泉,更是自在。
听说长宁长公主在未怀孕前,时常带着受宠的面首去紫玉山庄寻欢作乐。
思及昭明帝从她这要了方子给长宁长公主,祝皎玉勾了勾唇。
怕是昭明帝早就想好了要带她去此处吧。
“采芹。”祝皎玉唤来采芹,“本宫给你写个单子,陆续去准备些香料。”
“是,娘娘。”
祝皎玉又问:“紫烟那边怎么样了?”
采芹奉上一纸名录,回禀道:“娘娘,这是紫烟写的名录,奴婢和小德子设法调查了,确实无误。紫烟惶恐喂她的月噬散,吐露了许多。
然瑞贵妃在宫中根深蒂固,手下能用之人良多,许多关节紫烟也并不知情。”
祝皎玉细细翻阅,“那私放筹子之事?”
采芹抿了抿唇,有些愧疚地说:“奴婢办事不力。只是对这一事,紫烟咬死了牙关不敢说,甚至几近崩溃宁愿一死……”
“你做得已经很好,莫要说这种话。”祝皎玉抬眸,“越是这种地方,越是有问题。”
她微微皱起眉头,也猜到了几分其中内幕,越发坚定要将此事查清。
“算着月噬散时间,让紫烟尝一尝苦头。再好生安慰她,只要她配合,本宫会善待她的家人。”
祝皎玉将名录放入炭盆,细细烧尽,确保没有痕迹。
“处理干净。再给慎昭仪递个拜帖。”
“是,娘娘。”
……
翊坤宫
不同于洗月轩这些日子的冰消雪融,翊坤宫中哪怕燃着最好的银丝炭,也有些颓败寒凉之感。
“滚出去!”一阵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谁还能听得出这是从前温柔的贤妃娘娘。
花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也颤抖了两下。
她心中有些害怕。
娘娘这些日子越发严重了……从前娘娘就时有头疼烦躁,自从落了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如今的翊坤宫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孩子与宜昭仪更是成了禁忌,无人敢提。
“花楹姐姐。”被赶出来的小宫女低声啜泣着,“娘娘不肯吃药……”
花楹叹出一口气,“你忙去吧,娘娘那交给我。”
她捏了捏手心,接过药碗,往寝殿去。
绕过四扇百花彩色绣屏风,花楹进到了室内,抑制不住地皱了皱鼻头。
娘娘总是不准开窗通风,室内药味混杂着浓重的香粉,气味有些沉重。
她抿抿唇,缓缓开口:“娘娘。”
“滚出去!本宫的话都不管用了是吧?”床上坐的女子裹着厚重的被褥,听见有人声便烦躁地急厉打断。
花楹顿了顿,还是走近床前。
贤妃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见是花楹,略微收住些声音:“是你。”
花楹是贤妃的带进宫的宫女。
贤妃也没有那么歇斯底里了,只是皱着眉看花楹手中药碗:“本宫说了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