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终于结束了。宾客们陆续散去,留下一片喧嚣过后的宁静。
慕幽笛刚才做了个噩梦,浑身虚脱,默默地坐在副驾驶位置,随上原先生和美和子一起回上原家。
一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语。
上原先生是因为领事馆人事任免的事心不在焉。美和子也一反常态地看向车窗外,似乎也被什么事烦恼。
慕幽笛动了动身体,换个舒服的坐姿,继续想着噩梦里的事。
这时,上原先生注意到慕幽笛苍白的脸色,他倾身向前,问道:“梅香,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梅香”两个字,慕幽笛浑身一僵,刹那间,刚才噩梦里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
原来,梦里那个白衣女人,才是真正的上原梅香。而她自己叫慕幽笛,是一个职业杀手。
她杀了上原梅香,假扮王素梅,混迹特务圈,没想到造化弄人,如今她阴差阳错地以“上原梅香”的身份活在这世上,而世人都知道,慕幽笛已经葬身于水泥厂火海。
虽然整个事情令人匪夷所思,但事情已成事实。只是让慕幽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上原先生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又或者,他知道她杀了上原梅香!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认回她?
难道……难道上原先生正在谋划复仇行动,为真正的上原梅香报仇?
想到这,慕幽笛不由得心头一紧。她下意识抬眼看向车后视镜,却恰好对上上原先生看向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也都变得凝重起来。
上原先生的目光深邃如渊,情感复杂,里面既有怀疑又有探究,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担忧。慕幽笛读不懂里面的真正含义。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真实身份,更不能让上原先生察觉到她已经恢复部分记忆。
慕幽笛淡淡说道:“我身体很好,只是不喜欢应酬。”
上原先生盯着她的脸,想从她表情里看出点什么,片刻后才道:“如果哪里不舒服,就找麦克医生来看看。”
“好。”
慕幽笛错开视线,不再看他,
上原先生也移开目光,看向车窗外,只是面色渐渐变得阴沉。
车厢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一栋安保森严的豪华别墅。
岛田和京子结束洗尘宴后,刚返回到别墅里。岛田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交给仆人,就朝楼梯走去,想先上楼休息一下。
京子眼眸紧紧地盯着岛田,问道:“你和上原梅香是什么关系?”
岛田的脚步一滞,转头看她,“你认识上原梅香?”
京子冷冷地看着他,“回答我的问题。”
岛田站定在楼梯口,无奈地说道:“没有关系,我不认识她。”
京子冷哼一声,“不认识?我看是老相识吧!眼睛都粘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岛田叹口气,说:“我确实不认识她,不过…她很像我一个死去的朋友,而已。”
说完,岛田继续上楼,脚步却变得沉重了许多。
京子眯起眼睛,死去的朋友?一个死去的人竟然让他那么念念不忘。
京子招招手。
门口立刻进来一个警备员,躬身行礼,道:“殿下!”
京子冷声吩咐他:“去查岛田说的那个死去的朋友。”
“是。”警备员再次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京子坐在沙发上,目光迷茫地扫视周遭,这个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不适和疏离。
回想当初她答应这段政治联姻时,京子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岛田算是青年才俊里的佼佼者,许多名门贵女都羡慕她,只不过岛田灰溜溜逃回日本后,大家对他的评价就变了。
而她和岛田的联姻也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这让她很没面子。京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第一次对这段婚姻萌生出后悔的念头。可事已至此,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深夜。
上海突然刮起了大风,路上行人脚步匆匆,黄包车夫看到生意惨淡,也拉着车回家休息避寒。
而宴霜的展厅门口,几个人正在顶着寒风挂上牌匾和绸布,连夜布置开业事宜。
慕幽笛和书婉仪提前给展厅送去了花篮,如今那些花篮摆在展厅里面。门口处还堆了一摞摞的鞭炮,等到吉时燃放。
开业前的筹备工作准备就绪后,宴霜和宴澧返回展厅里。
两人缓缓在展厅里踱步,环视这个凝聚了他们无数心血与努力的空间,每一幅作品,每个展台,每个角落,甚至每个细节都是他们亲手打造,才使得这个展厅最终呈现出如此完美的效果。
看到最终成果,两人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成就感。
他们相视而笑。
宴霜不禁叹道:“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他言语间透着历经沧桑的感慨。
宴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才哪到哪啊,六弟,从今往后,咱哥俩要扎根上海滩,闯出属于我们的新天地。”
他这声音豪迈,气势如虹。
闻言,宴霜哭笑不得,不过,这也算是他在上海的一个新起点。
两兄弟互相揽着肩膀,站在展厅中央,自豪地看着他们努力的成果。
时间在寒风中悄然流逝。
第二天。
寒风过后,暖阳继续升起。
然而,街道上匆忙行走的路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尽管阳光普照,但今天的气温显然比昨天还降了好几度,简直冰寒刺骨。于是人们纷纷缩着脖子,裹紧大衣,加快脚步匆匆赶路。
上午九点。
宴霜的展厅门口挂着两条鞭炮,几个大花篮,红绸布遮挡着牌匾,一看就是新店开业。
路上的行人顿时驻足,好奇地往里面瞅一眼,而马路对面的行人则伸长脖子凑个热闹。
今天周末,宴澧和书婉仪的同事们正好有时间,大家携家带口过来瞧热闹,书婉仪和宴澧站在大门口,不停给大家倒茶,递甜点,服务相当周到贴心。
宴霜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她还没来。他眸中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就连周围的欢声笑语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怅然地转身走进展厅。
就在这时,一辆黄包车缓缓地停在了马路旁,坐在车上的正是慕幽笛。
她付钱下车,朝展厅看过去,立刻被门口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那大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粗略估计足有上百人之多。这些男女老少兴致勃勃地站在那里喝茶聊天,似乎正在等着展厅开业典礼。
慕幽笛着实没想到,展厅还没开业呢,居然能吸引这么多人来围观,这人气也太旺了吧?
慕幽笛缓步走过去。
书婉仪抬头,正好看到人群中的慕幽笛,立刻朝她挥手打招呼,笑道:“上原小姐,你来了。”
慕幽笛笑着点点头。
书婉仪给她倒了一碗茶,说道:“还要稍等片刻,来,喝点茶,暖和暖和。”
慕幽笛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这时,宴霜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看到慕幽笛后,脸上露出笑容,高兴道:“你来了。”
慕幽笛看着宴霜,目光微怔,恍如隔世的感觉,片刻后,她回过神,微微一笑,道:“我来了!”
宴霜没听出她声音中的异样,兀自高兴地拿了一把糖果放到她手里,然后转身走到大门口,跟宴澧和书婉仪站在一起。
这时,吉时将近,宴澧和书婉仪两人站在门边,一人拿着一个敲锣棒,宴霜则站在牌匾底下,双手抓着红绸带。
锵!锵!锵!
宴澧和书婉仪敲响铜锣,同时嘴里还唱道:“吉时到……”
宴霜一把扯下红绸,露出牌匾的三个大字:时光记。
宴霜面带微笑,声音洪亮地大声喊道:“时光记,记时光!今天,我们的时光记展览终于正式开业啦!在此,我衷心地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拨冗莅临,参观这个充满故事的地方……”
宴霜一番激情的开业陈词后,人群里爆发兴奋地掌声。
宴澧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门口的鞭炮。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骤然响起,原本围聚在门口的人群立刻四散开来,快速闪到一旁。人们纷纷捂住耳朵,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鞭炮声停止后,人们迫不及待地朝着屋里涌去,大家似乎都想要第一时间领略这个神秘展厅的风采。
慕幽笛站在大门外,等所有人都鱼贯而入之后,她才慢慢走进去。
慕幽笛缓步走进展厅,看到里面展品的布置时,跟大多数的参观者一样,由衷惊叹。
那特殊光束下的照片很有年代感,而且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一段被时间尘封的故事,十分有意义。
每个展厅汇聚了不同国家的照片,参观者可以看到国外的风景和洋人的生活,觉得很稀奇。
比如照片里,那些英法国家的宽敞大马路上,没有黄包车,满大街的马车和轿车,单车和电车,匆匆行走的人们着装也跟国内不同,他们的饮食和建筑也风格迥异……
观展的人津津有味地观看这些照片,而识字的人会向其他人朗读讲解照片下的内容,也让这个展览别开生面。
这时,门口走进两个人。
正在接待的书婉仪转头,正要打招呼,等看清来人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愣在原地。
宴澧看到这一幕,赶紧走过来。
他冷下脸,问:“四哥,你怎么来了?”
宴淩牵着藤田惠美的手,走到宴澧的面前,笑道:“弟弟们的事业,我怎么能不来捧场呢?怎么,不欢迎?”
宴澧瞪着宴淩,一字一句说道:“不欢迎!”
看展的人见两人剑拔弩张,似乎有好戏看,立刻围拢过来凑热闹。
宴澧见状不妙,一把抓住宴淩的衣领往外扯,低声威胁他:“四哥,今天是六弟展馆开业的好日子,如果你敢闹砸了,我跟你拼命。”
宴淩抓住宴澧的手,冷声道:“没大没小,我是你哥!”
宴澧的目光从宴淩的脸上,移到藤田惠美的身上,咬牙切齿道:“你要真是我哥,就不该带这个女人来。”
藤田惠美对上宴澧吃人的目光,瑟缩了一下,立刻躲到宴淩的身后。
宴淩看了眼宴澧,又看向书婉仪。
书婉仪背过身,避开他的视线。
宴淩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永远得不到两个弟弟和前妻的原谅。
他对宴澧说道:“不管怎样,我都是你们的哥哥,还有……”
他朝背对着自己的书婉仪说道:“婉仪,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惠美她……”
书婉仪忍无可忍,吼道:“滚出去!带着她滚出去!”
宴淩一怔。
他印象里,书婉仪一直是个知书达理,性格柔弱的女人,从来不会对他大吼大叫,此刻的她,似乎不一样了。
藤田惠美抓着宴淩的手臂,摇了摇,小声道:“夫君,既然他们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吧。”
宴淩低头看着藤田惠美受惊吓的脸,点点头,“好。”
宴澧放开宴淩的衣领。
宴淩牵起藤田惠美的手,转身离开。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展厅,因为两个不受欢迎的人不请自来,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如今他们走了,来看展的人见没有好戏可瞧,纷纷散开,再次重新看展,不过大家八卦的心还是被挑了起来,一群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慕幽笛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没想到自己刚恢复记忆,这群人就凑齐了。
宴澧走到书婉仪的身边,安慰她:“四嫂,四哥的话别放在心上……”
书婉仪打断他的话,“以后别叫我四嫂!”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从他跟我离婚开始,我就不再是你们的四嫂。”
宴澧暗暗叹息,“好,那我以后叫你…婉仪,行吗?”
书婉仪看着宴澧,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于他。
这些年来,她习惯了与他们的兄嫂间的生活,即便她和宴淩离婚,宴澧和宴霜还是以嫂子之礼待她,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并不欠她任何东西。欠她的,始终只有那个负心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