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作为大夫的责任感让我想陪这些患者走到最后。但咱已经五十三岁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几年能活。趁着眼下还跑得动,我只想把剩下的日子用来干我想干的事儿。”波恩说着话,眼里泛起了泪花,“这些年我刀不离手,心里却慢慢冷了下来。可这几天推行断肢再植手术时,那些绝望的眼睛里再次亮起了希望的火花,这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热情。我想留住这份珍贵的感觉,等推广完了这新技术,兴许还能找回从前那股冲劲。”
看着面前这位老教授一脸认真,叶医生心中也涌上了阵阵感慨。他历经两世沧桑,即便上一世的从医岁月不算长,但这十几年的积累让他对这个行业有着独到的理解。
刚穿上白大褂时,第一次目睹生命的流逝、亲手关掉呼吸机,那种仿佛天塌下来的心情如今仍历历在目。从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到渐渐变得麻木,情绪的磨蚀让人逐渐习惯于冰冷。正因如此,他曾和罗伯特说过:“珍视自己的感情,吝啬它,但要永远拥有它。”这句话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却难。
就如名医老波恩,近三十年的临床经历尚且让他需要停下来寻找曾经的那种激情,更何况他人。
“行了,他们的治疗差不多完成了,最关键的感染也熬过去了,可以陆陆续续出院了。我这么做也不能算撂挑子不管。”老波恩将手中的病人资料交给了叶一柏,俩人在交接单上签字。“小叶啊,遇上你算是我老头子幸运。”
接过签字笔的叶一柏也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老师,遇上您也是我的荣幸,不是每个导师都有这样的魄力招收一个中文系出身的学生。”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呢?学什么不好偏偏去读中文系,真是耽误工夫。你要多待上几个月医院里的外语都能学会了。”
六月三十日清晨,叶一柏跟随着温教授、理查以及其他几位同事一起来到了机场,送别老波恩。
“得了,别再这儿发愣了,回去吧,这才半年时间又不是从此再也见不到面。明天就是你头回坐诊,准备好了没?”因为要填补波恩教授走后留下的空缺,叶一柏选择周一值班,而七月一日恰好是星期天,因此第二天是他首次正式接诊的日子。
“您说的那个庆祝活动吗?哎呀,正好明晚我大姐的电影首映,我这里有票,就在周日,诸位有没有兴趣一块儿去看?”
听到看电影的提议,在场众人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电影啊?哦,原来就是上次见到那位漂亮的女士,她是你姐?我也要去。”理查第一个兴奋地表态,然后在同伴们异样的目光中补充道:“当然,得带着凯瑟琳一起去,得多给我两张票。”
大家纷纷应承下来。唯有格林因担心有个病情反复的孕妇无法抽身,其余人都是欣然接受了邀请。转眼间半数票已送出,余下的票让叶一柏想起那位啃饼的朋友裴泽弼。他暗暗打定主意要去考个驾照,不然找他出来还真不太方便……
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叶一柏来到了警局门外。正是警员们午休时间,铁门敞开着。院子中央矗立着几排用铁丝网围住的木架,形成八字形阵列,架子顶部尖锐无比,上面斑驳残留了些暗色痕迹,似乎是陈年血渍。
车子刚刚停稳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焦急的鸣笛声,两位黑衣制服的人探头大声吆喝,“快快快,往边上挪!”
司机慌慌张张启动车辆驶向一旁停下。
下车之前叶一柏递了几枚银元表示感谢,“师傅,辛苦了,在这儿就行。”后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这几日他们像疯了般到处抓人,年轻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点呐。”
“知道了,师傅。”
就在此时远处飞驰而来数辆车身画着警徽标志的巡逻车,急刹后一位身材魁梧名叫周大哥的人跳了出来直奔叶一柏,“叶医生,您来了啊,跟处长大人报备过了嘛?”紧接着察觉这话不对立马打了自己个嘴巴子,“瞧瞧我这脑子咋回事儿,您这不是回家么还得向谁禀告。”
说话间另一个警员正从后座揪下一个嫌疑人边拉扯着边训斥,“又回来了,是不是进局子跟回自个儿家没啥区别啊……”
周大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转身就是一脚踹在那刚说话的黑制服警员屁股上,“你这是在说啥话?什么跟回家似的?他们那能叫回家吗?你咋就不会说话呢!还有,刚刚按喇叭的是不是你?吓着老百姓可咋整!我平时是不是这样教你们的!”
说完,周大头又拿着手中的册子狠狠地甩了那警员两下。
“对不起,对不起,叶医生。”小警员抓着脑袋羞涩地连连道歉,和刚才对犯人颐指气使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医生的目光落在了小警员手上拽着的那个犯人身上,那人身材瘦削,面色憔悴,即便今天阴天不热,额头上和脖子上依然汗珠滚滚。
“这人吸洋烟的?”叶医生问。
“没错,这些人要么是卖洋烟的,要么就是抽洋烟的,这帮孙子这段时间太过分了,必须给他们点教训。”周大头冷笑说道。
“强寇犹在,国破山河,这些醉生梦死的败类,实乃社会毒瘤。”
周大头愣了愣,看着平日里温和待人的叶医生,居然会对一个毫不相识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暗自惊奇。
“对极了,败类!”周大头打心底也不屑这群瘾君子。
叶一柏望着从车上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下来的家伙,心有厌烦,问道:“裴处长在办公室吗?”
“在呢,在呢,我这就陪你上去。”周大头赶紧说。
叶一柏点头,迈步朝警察局内走去。周大头边走边向他汇报最近裴泽弼打压烟馆的事情,看出他对那些瘾君子痛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