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号床那边开始闹腾起来。这只是个开头罢了，晚上八点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但当太阳再次升起之时，想要离开的家属们必将带来更多的麻烦……

    八点半整，夜幕已深笼罩了这座小镇上的红十字医院

    此时本该是白衣使者们结束一天辛劳回家的时候；病人和陪护者们也都应该早已入梦。

    然而今晚，走廊上来回穿梭着忙碌的身影，一个个神情凝重、脚步匆忙。

    病房内，叶大夫同陈主任等人正聚在一起讨论病情。“据他们所述，三人是在半个多月前从乡下乘火车抵沪找生计，在租界给有钱人家做护卫。”叶医生语气沉重，“期间并未外出也未见过类似病症之人。”

    问及是否曾接触老鼠，那简直是句多余的问话：在这等卫生条件下，鼠辈蟑虫几乎是寻常百姓家里常客。

    一般情况下，鼠疫发病周期约两至八日之间；体质强者也许能撑上十来天才显症状。根据推断，感染源可能存在于出发地、旅途中或到达上海后的任何阶段。

    “眼下面临的最大难题是防止交叉感染，切忌让红十字变成另一个病毒窝子。”说完，叶医师郑重其事写下五个大字：“感染源头未明。”

    陈主任神色肃穆，点点头表示认同：“必须将这几个高风险人员单设隔离区，并且所有近距离接触过的医务人员都需要采取特别措施以免传播扩散。”说罢不由自主瞥向身旁这位年轻的同事——他虽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胸怀志气，若有意图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这位来自省城的新星却义无反顾留了下来。

    考虑到此处空间过于狭小，不利于执行严密防控计划，转而又道：“或许诊疗区更为合适一些吧？那里面积开阔且设备齐全。封院之后便停止接收急救任务，只需要挪走剩余几名普通病友便能迅速改造成一个完整封闭管理单元，供那些密切关联对象使用。”

    听闻此言，众人均颔首赞许。“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承担这么高风险，周护士长那边我可以为你单独准备一间房用于自我隔离。”出于前辈对年轻一辈之关怀，尤其是亲身经历过多场灾难性疫情爆发事件的老陈尤为珍惜眼前这份热血与执着。

    “如果我想逃避的话压根就不会跟着你们进到这里头了。做人总归要有些担当与信仰吧？”望着老院长满含期待眼神里的担忧之情继续解释，“做好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人生天地间，难免要面对艰难时刻。九十年前国家危难之时刚走出象牙塔不久的年轻人亦能够勇往直前甘愿牺牲；更何况如今身处乱世纷扰当中自己又怎么能不如那些稚嫩学子般坚强勇敢呢。

    人总得有些骨气和胆识。老陈轻笑道，全然没把叶一柏后面那句“只要做好防范措施，鼠疫其实并不可怕”听进耳里。

    沈院长在半个钟头后赶到，他一贯笑呵呵的脸上此刻却异常严肃。他径直走到叶一柏他们所在的病房门口，却没有进屋，而是隔着口罩和手套，与屋里的人简单交流了几句。瞬间，红十字医院里便忙碌起来。

    治疗室内几位正睡着的病人被匆匆唤醒，刚想抱怨几句，就被医生严肃的眼神吓得没了言语。“医院发现了可能的传染病人，为保大家安全，请即刻转移。”小护士温言细语道，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句话如同冷水一般，浇熄了病人刚从梦境中挣脱的烦躁。“传染病？危险吗？我们还能留在这里？”他们急切地问道。

    “确实有风险，不过我们也会在这，放心。”这简短一句话，让病人们顿时安下心来，乖乖跟着走了。

    “将所有的病人、家属以及医护人员分为疑似病例、密切接触者、非直接接触三类管理；划分出感染区和安全区；先行转移疑似病人和密切接触者；一刻钟后会议商讨下一步计划。”沈来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

    接着他对叶一柏说：“叶先生真是敏锐得很哪，你不仅最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还要陪老陈一块儿进入那间病房。老陈平日话就少，尤其这种关键时刻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望多多担待。”

    这三人已在红十字会住院两日有余，竟然是外来的年轻医生率先察觉出了异常，这让身为院长的沈来颇感尴尬。但眼下绝非计较个人颜面的时候，历史上每次大流行病肆虐人间时死伤无数，倘若真不幸扩散开来，则整个上海滩将迎来一场空前浩劫。

    “沈院客气了，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制定应对方案才是王道，务必将此次隐患限制于院内。”

    说话间二人来到二楼会议厅门外。里面已是座无虚席，除了近几日恰好轮休不在岗之外，几乎所有医务人员悉数到场。

    坐在最上首位置上的沈来开门见山地说起三个病例的症状表现及其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疑似腺鼠疫感染，且其中一位已发展至肺部感染阶段。此话一落，在座诸位都不由自主地面色铁青起来，“瘟神”的字眼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般引爆整个屋子的空气。

    “患者血液及痰样样本均已送往检测室检验，结果今晚便可知晓。一旦确诊无误，则意味着整所医院都将面临封锁，包括各位家属亲友也得上报并配合隔离观察两周左右……至于后续安抚解释工作，则需要诸位主治医师们亲力亲为了。”

    随后他又补充说明了叶大夫先前所做的一些应急处理措施，并嘱托其向同事简述经过。“非常时期方显英雄本色，还望各位务必小心行事、相互关照。”

    讲完这些后，他对着房间里穿着白色大褂的身影缓缓弯腰致谢，其余所有人也都随之起身回礼。因为大家都清楚，在场这位看似普通的外地同行实际上已经站在了对抗病毒最前线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