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恩完成了自我脑补,心中那份对白染的同情与敬佩愈发强烈。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迷茫的魔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正如白染注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勇者一样,锐恩也从未是一个称职的黑之裁判。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那场事件后失格,沦为一个死气沉沉的落魄骑士。说到底,他骨子里就缺乏一个黑之裁判应有的冷酷与决断。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当黑之裁判的人,因为容易心软。
那份不合时宜的心软,曾让他数次放过了本该斩下的头颅,酿下大错。他总是愿意相信人性中那一线微弱的光芒,期待着罪人的悔改。然而,这些天真的期待最终都以惨剧收场,而承担代价的,往往是无辜者的生命。
那些画面至今仍在他的梦中重现:被放过的崇神者后来屠杀了整个村庄;他心软没有处决的堕落贵族最终酿成了更大的惨剧;他犹豫不决时,同伴们却永远地倒在了邪教徒的刀下......
无数的战斗锻造了这强韧的身体和极致的武艺......但锐恩一直认为自己是软弱的,是弱小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审判者,哪怕他讨伐过不知多少穷凶极恶的恶魔。
所以这一次,锐恩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自己没有再次做出错误的选择。他注视着白染,希望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个魔神,她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甚至像是老爷爷般的慈祥......虽然这个人类看起来像是沧桑的失业社畜大叔,但他的年龄已经足以当许多短身种的太爷爷。
“放心吧,这个世界知晓你们存在的人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神信者对此退避三舍,认为是渎神的禁忌,他们不敢妄谈此事,害怕天神因此降下神罚。”
他看着白染略显“忧虑”的神情,继续解释道:“而天神......也许你不知道,无论是神迹还是神罚,在这个时代都是非常罕见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对神明的失望,“祂们对世人无比淡漠,就连视线或许都很少落向凡间。”
“哪怕古龙之灾肆虐,不少城镇因此化为废墟......哪怕最虔诚的信徒在烈火中祈求诸神的庇佑,祂们也毫无反应。祂们根本不在乎地上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你并不容易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中。”
锐恩指了指白染放在一旁装着小圣的白金剑鞘:“更何况,你还有勇者的加护这层掩护。”
“如今你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天神,反而要更小心邪祟信众......”
“为何?”白染耳朵抖了抖,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次倒不是完全装的,只是平时不怎么显露情绪的白染刻意将情绪显露出来,让自己反应浮夸点罢了。
她确实对此挺好奇的,邪祟信众对她而言一直都是上等猎物,不仅能名正言顺地大杀特杀,运气好时还能顺带享用几道恶魔套餐,在这种事情上白染最喜欢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桥段。
但是锐恩这样说,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吗?还是锐恩出于自身立场的话?毕竟黑之裁判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审判骑士。
锐恩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这个世界最执着于寻找你们这类存在痕迹的,就是邪祟信众。”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不,不只是信众,就连那些邪祟都对你们无比热衷。”
要知道锐恩自己是不懂什么古代塞拉文字的,他能知晓这么多魔神的事情,也得益于自己的工作——和邪祟斗争。
和邪祟斗争,不只是那些邪教徒,还有各种来历神秘的恶魔、或是千奇百怪的诡异存在,这些代表世界暗面的邪异生物,掌握着太多的秘密,而在狩猎他们的过程中,锐恩也能因此或多或少的接触到。
“少数知晓魔神存在的邪祟信众将你们视作比恶魔更加高位的存在。”
锐恩的声音低沉下来,“在他们眼中,你们是他们探寻的最终追求,而天神......不过是伪神罢了。”
因为他们知晓,魔神是狩猎天神的强大存在,恶魔无法撼动天神信仰,但......魔神却能做到弑神。
所以认为魔神是更高位的邪祟也未尝不可,虽然魔神和恶魔其实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
不如说恶魔祂们也很热衷于寻找或是求证魔神的存在,祂们也很好奇这种只在传说中有些许记载的神秘存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要透露更多的信息。最终,他还是决定告诉白染这个秘密:“告诉你个秘密,这是绝大多数邪祟信众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大型的邪祟献祭仪式,可不是随便什么臭鱼烂虾的邪祟势力就能够举办的,其背后总会有那些立于邪教徒顶点的那些存在的身影,他们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却又极其难逮。”
说到这里,锐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似乎很痛恨那些高位邪教徒,“这个世界有一半的影响极其恶劣的超大型献祭仪式,不是为了召唤任何一个恶魔或是其他类型邪祟......而是为了召唤你们。”
“甚至那些亲身参与屠城和举办献祭的邪教徒们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参与的仪式,其实是为了召唤一个他们根本不曾知晓的存在,那些幕后黑手就连自己人都会欺骗利用。”
“所以,这就是我想让你明白的。知晓你们存在的世人对此视作禁忌,不敢妄谈,连想都不敢多想;而知晓你们存在的邪祟信众对待你们的态度......则是远比恶魔崇拜还要狂热的信仰。”
他说这话时,白染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沉重。作为前任黑之裁判,他一定见证过太多因这种狂热而带来的惨剧。那些疯狂的信徒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追寻魔神的踪迹,甚至愿意献上自己的灵魂。
说实话,这感觉挺糟糕的,狂信者本来就很吓人,而白染又摊上邪教徒这群神经病,邪教徒本就魔怔,而试图寻找魔神的邪教徒又是里面最强最魔怔的那批......
简直是叠buff。
白染低垂着眼帘,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当然明白锐恩是在善意地提醒她要小心那些疯狂的追随者。但锐恩又怎会知道,对于一个真正的魔神而言,这些狂热的崇拜者不过是送上门的美味罢了。
魔神是很简单的存在,祂们没有征服世界的野望,也没有对信仰的渴求,祂们只在乎能不能吸到煞元。
“可是不存在的东西是不可能被召唤出来的,你不是说只有我这一个魔神了吗?”
隔着头盔,白染看不到锐恩的表情。
“不......”
“他们已经成功过了。”
什么?
“......他们召唤出了什么?”
白染有着磅礴的记忆,她知晓每一个魔神,且知根知底。
但......就连早在无数个千年前就灭亡了的魔神都能召唤成功?还是自己理解错了,只是召唤出了一些和魔神有关的事物?算是间接的召唤成功?
“不要小瞧魔法和信仰的力量,勇者阁下。”
奇迹无比罕见,但世界却又不缺奇迹。
“那是在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邪祟信众蛊惑皇室,引诱魔族军队,在内忧外患下,这个国家的防线很快崩溃,魔族屠尽了一个国家的整个王城。”
“埋伏许久的邪教徒献祭了整座王城,连带那些魔族军队。”
“即便仪式最终没有召唤出任何存在,但......他们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神器。”
那次可怕的屠杀,最终的召唤结果只是一个物件,一个携带着魔神力量的物件。
“其名——达贡之神力。”
这个名字一出口的瞬间,白染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心底升腾而起。那不是普通的愤怒,而是一种来自本能的、近乎暴虐的冲动。
那是集群意识的残留,在远古时代,魔神的死会激怒周围的其他魔神,加强集群狩猎或是死斗时的战斗力。
那是属于初代魔神之一——IR-003的其中一个外置器官,就像是自己的死灭和黯灭差不多。
她的指尖在不经意间微微发颤,但那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压抑着的愤怒。白染强迫自己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尽管她的瞳孔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竖直。
“那,你知道,这个神器现在在谁手里吗?”
任何胆敢觊觎、妄图占有魔神一部分的存在,都该付出代价,这不是世人该去染指的东西。
作为最后的魔神,这些东西理应是自己的!
很好,又多了个杀邪祟信众的理由。
而锐恩,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他仍沉浸在分享情报的热切中,越说越上头,就好像对着那些小孩显摆自己见闻的话痨老头。
要知道,这种只能一辈子烂肚子里的禁忌知识有了随意诉说的机会,那可太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