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白日处理那么多案宗就烦。
谭大人捏捏疲乏的眉心,看向一旁的评事,问道:“北城兵马司送来之前有无递送案宗?”
“没有,北城兵马司的人说二人身份贵重,不在他们兵马司管辖内,一应事务由大理寺全权管辖。”
好你个方大有!
就这么把烫手山芋丢到他手里来了!
“不过……”评事咳了一声,小声冲谭大人道:“方大人送来的时候说了,人是在应安河抓的,捞上来四具尸体,三个是淹死的,一个是先被割喉又被淹死的,还有一个活着的,但是……那个被废了……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方大人说问过云烟画舫的鸨母了,当时屋里除了燕家二郎和承恩伯,只有燕家二房的大郎,并无旁人,且还是承恩伯先抢了燕二包的花娘,燕二知道花娘被抢的时候特别气愤,是捋了袖子冲进去的,还打了人……”
谭大人脸黑了。
这不就是个为了花娘争风吃醋弄出来的人命案子吗?
满京城,谁不知道这承恩伯是个老纨绔,又不爱洗澡,到哪儿都讨人嫌,圣上也不喜欢,但是太子爷特别在意这个舅舅,所以此人到哪儿大家伙都会给个好脸。
那燕二更不用说了,也是纨绔里的翘楚,听说因为老娘有钱,便挥金无数,喜欢宴请名士学子吃饭,偏生肚里还没有二两墨。
很是遭人唾弃。
谭大人有点麻爪,这样一目明了的案子放别人身上,是极其容易结案的,但是这两人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太子亲信家眷。
他判哪一个,都会惹毛太子爷。
惹毛太子爷,他脑袋顶上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那还不如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太子爷,让太子爷自己去处理。
“你写个案宗,等到天明,交给太子爷瞧,至于这三人,先关起来。”
“呃……”评事犹豫一瞬,“大人,这案宗该怎么……”是不是得修饰一下,要是太子看了心里不舒坦,怎么办?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做臣子的,岂能欺上瞒下!”谭大人瞪眼,“就这样,这里交给你了,本官回家了。”
大理寺评事心里翻个白眼,到时候写错了难道不是他背锅吗?
姓谭的,这可是你说的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于是,大半夜,某位大理寺评事带着极重的怨念写下:
大理寺少卿谭围亲判上启:今有承恩伯马金安,清远侯次子燕廷因争夺花娘……打架斗殴……错手杀人……应判斩刑,然因二人皆为有功肱骨之后,身份贵重,臣心踌躇……
然而,这道案宗,没交到太子手里,反倒落到了老皇帝手里。
本来,老皇帝削了显王的亲王爵贬成中山郡王后心情不大好,结果听到自己封道衍为国公令其入朝为官的圣旨又被道衍给拒了,更气了。
他娘的,他建国都快三十年了,这三十年他发了多少道圣旨给那个老和尚?
够给面子了吧?
怎么着,撺掇他造反的是他,一路给他出谋划策怎么造反的也是他,现在天下安定了,想要装世外高人了?
他不让!
生气下的老皇帝,拔了刀就这么风风火火上山了,太子听到消息,大半夜带着锦衣卫追上去。
追是追到了,但是大半夜的,吹了一路冷风,太子病倒了,老皇帝又带着儿子火速下山,在东宫守了一夜,太子也不见好转。
老皇帝急上火了。
“饭桶!这么一点小病都治不好,信不信咱砍了你的脑袋!”
太医院院首吓得半死,“陛下,太子爷这是风邪入体,忧思过甚,需得好好将养才能好啊……”
这封案宗就是在这个时候撞上来的,一听内容,老皇帝怒了,再次拔刀,“老子说太子怎么总养不好身子,合着这样乱七八糟的案子都要昭儿来判!大理寺上下都是饭桶吗?!”
“承恩伯还是太子舅舅,一天天不学好,还添乱,还杀人,简直枉费皇后和太子护着他的一番苦心!”
“老子砍了他!”
自打孝仁昭皇后去了以后,老皇帝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躁,砍了不少人,也只有太子能安抚住,护下不少大臣,几乎所有朝臣,不管站队,都不想太子死。
太子乃是保命符啊。
燕叙想到稚雀所说的结局,更不想太子死,太子重情,很是念着承恩伯这个唯一剩下的舅舅,若是听到出事,只怕病情会更加加重。
况且里面燕廷还扯上了关系,稚雀到现在都没给他递消息,恐怕……
燕叙甩开焦躁的心思,领着一小队锦衣卫追上去,拦住老皇帝,单膝跪下,出言劝谏,“陛下,太子爷如今在病中,恐不宜见血光,何况案宗中并未详细阐述案发过程及审判录案,其中恐有不实,陛下——”
老皇帝正在气头上,一脚猛地踹在燕叙肩膀上,“别以为咱不知道你,里面也有你弟弟的事儿,你怀着什么心思出来劝别以为朕不知道。”
燕叙忍着肩胛剧痛,快速爬起来,冲着老皇帝叩头,“陛下,臣绝无二心,太子以仁爱治天下,上敬天地,尊爱陛下,下拂仁心,公道治下。”
“即便不论亲,承恩伯平日也就是喜欢吃喝玩乐一些,其人并无坏心,也无什么能耐,其中必定有缘由。”
“太子已有仁君之相,将来必定为万世开太平,陛下为其父,若非心存公道,岂能教出太子这般圣贤人物,臣只是觉得,陛下为万世之君,定会还承恩伯一个公道。”
一句都没有提燕廷。
燕叙知道,老皇帝最恨徇私枉法,最恨结党营私。
他清楚承恩伯的能耐,也清楚自家弟弟有多大能耐,这俩人不可能发生矛盾,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只要劝动老皇帝,只要老皇帝肯查,就不怕冤枉。
“你倒是会说话。”老皇帝火气稍歇,多看了眼燕叙,扔了手里的刀,冲一旁的大太监道:“去大理寺。”
“摆驾大理寺——”
老皇帝又看向燕叙,“你跟着。”
“是。”燕叙白着脸起身,微微动了一下肩膀,剧痛袭来。
没断,但是可能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