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里装的不只是杨丁和姑妈，后排座椅上堆满了取暖设备和几张毛毯，两大个行李箱被放进汽车后备箱。

    路上一个靠双腿走在地上的行人都没有，当然更没有一辆汽车。姑妈透过玻璃窗打量那些单凭自身飞翔在楼宇之间的人，飞行的人群看似杂乱无章，但彼此的轨迹却从不会有交集。

    汽车拐过一个路口，进入城市环线，现在只需要沿着城市环线一直向南行驶就驶入南部城区。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位于南部城区郊区的偏远郊区，杨丁在那个郊区有一栋小木屋的房产，他打算把姑妈送到那里去。

    “幸好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还有他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以及我们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一个赞同长出翅膀。”姑妈收回目光，将杨丁在上车前递给她的木屋图片重新放回抽屉里，“亲爱的，我可不喜欢飞在天上，我恐高。在养老公寓的时候，我就几乎不怎么去窗户那里，即便这样，我还能经常感觉到地板在晃。如果我真的生下来就拥有翅膀，那它只能成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装饰品。”

    “也许您会飞就不会恐高了。”杨丁微笑说，“您听说过会恐高的鸟吗？”

    姑妈摇摇头，回道：“没听说过可能是因为城市里的鸟太少，也许在地面就有会恐高的鸟。”

    “地面。”杨丁叹了口气，左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放在眼睛上用力按了一下，“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词汇。”

    “你不用想太多。”姑妈微微偏头，看见杨丁在皱眉头，“那么多人去了地面，不可能一个都没回来。如果真的一个都没回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任务的期限还没到。”

    杨丁点点头，左手再次搭在方向盘上：“我打算去找安东帮忙，他妻子似乎对这方面比较清楚。”

    姑妈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回答道：“你也要小心安东，我对他父亲和他爷爷的印象都不太好，担心安东也和他们一样。”

    “您还认识他爷爷？”杨丁问。

    “那是很久远的事儿了，他们一家子最爱干那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大多时候毫无底线。”姑妈嘱咐道，“总之你小心点儿就对了。我同意去那间木屋是因为我怕自己成为你的后顾之忧，但也不代表你就能无所顾虑的干任何事，这是两个概念。”

    “您放心。”杨丁说，“我有分寸。”

    “如果你真有分寸就应该耐心等待，而不是去找安东。”姑妈说，“你和你父亲一样，都不让我省心。”

    杨丁用耸耸肩来回答，头略微低下，努力看清路边的指示牌：距离南部城区还有两百多公里。漫长且无聊的旅程，杨丁想着。

    他们在距离南部城区不到七十公里的路段上驶进了西部城区的商业中心，高楼寰宇像群山一样把他们包围。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悬挂在高楼表面，上面循环播放着有关机器人技术突飞猛进的广告。

    杨丁不自觉地控制着车速慢了下来，一边控制方向和速度，一边阅读广告上的宣传词。

    一段广告的最后是最新款机器人的售卖价格，杨丁看到后征求姑妈的意见：“我觉得应该给您买一个机器人，毕竟我无法经常过去，有个机器人照顾您的生活比较好。”

    “我不要。”姑妈立刻拒绝，“我还动得了，不需要它们。”

    “您不需要担心价钱，咱们买一个机器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是价钱的事儿，是我不喜欢它们。你难道不觉得它们很恐怖吗？”

    “它们没什么可怕的。”杨丁回道，“有些造型还不错，简简单单的，不显得笨重，也不没有那么像人。”

    “没那么可怕。”姑妈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以前的人们也这么想，但机器人刚要来，自然就发了疯把我们赶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是自然不喜欢这些铁皮家伙才这么做的，它想赶走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没有生命却能动能说话的东西。”

    “您的想法太疯狂了，自然才不像您一样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你怎么知道没有？你怎么保证没有？”

    “好吧，不要就不要吧。”

    姑妈不依不饶地说：“它们真的很恐怖，铁皮外套下带了个大脑，想想就瘆得慌。不光恐怖也很愚蠢呐！那脑仁根本就不大，说不定都没有我衣服的纽扣大！”

    “那叫芯片，不是大脑。”杨丁本想保持沉默，但还是忍不住纠正，“芯片据说是旧世界就已经存在过的技术，不过技术出现了断层，近几年才再度兴起了而已。”

    “它们连大脑都没有，还想照顾有大脑的人？”姑妈似乎直接把后半段话完全过滤掉。

    “我和您真是说不清楚！”杨丁微微用力踩下油门，想快速逃离这里，重新回到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的地方去，“我也只是想找个能保守秘密的帮手来照顾您而已，毕竟我可能会很长时间不在您身边。”

    姑妈转过头，眼含笑意地看着杨丁，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亲爱的，我没事，你姑妈还年轻着呢。”

    他们在傍晚抵达了目的地，的确是一个僻静的郊区，周围住户不算多，并且与木屋还隔着一段距离，两者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路相连。

    时至今日，木屋已经空了二十多年。几天前，杨丁叫管家伯恩以个人名义找清洁公司把这里收拾了一遍，要不然当房门被打开后，屋里肯定会是一副尘土扬天的场面。

    将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杨丁与姑妈道了晚安后，将房间门轻轻关上，自己一个人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只留了一盏落地台灯开着。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与妻子的合照。杨丁的妻子突然前往地面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自打半年前的不告而别以后，他的几乎每晚都要拿出这张合照看上一会儿。

    此时的他脑海里只会思考两件事情：

    为什么要走和你在哪里？

    但杨丁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收起照片，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张邀请函。一张在明晚中部城区举办的慈善晚会的邀请函，由安东于一周前寄来，他们约好在那里见面。

    杨丁有关于妻子的事情找安东，而安东也有事情请杨丁帮忙。

    至于什么事情，安东则表现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在信号断断续续的电话里没有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