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道友,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吧?”
云绾上下打量他,开始懊悔为什么没早点注意到。
早发现,早跑路,说不定还有溜掉的机会,现在好了手铐都拷上,就差押送回宗了。
“云绾。”
他站起身,脸上笑意不减,又把链子往自己那边扯了扯。
“入宗不过一月就犯了宗规,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妹妹,你犯事啦?”
摊主跳到云绾身边用手肘戳戳她。
“我怎么不记得宗规里有这一条?”
云绾挑挑眉,“你可不要乱给我扣黑锅。”
“怎么会呢。”
月魄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她却从里面看出一丝不安好心。
“宗规第三十三条,入宗未满一月的弟子前往灰色地带需要向宗门提交申请。”
摊主附在她耳边轻声询问:“有这条规矩吗?”
云绾沉重地点点头。
“那咱占理吗?”
“好像不占。”
“那咋办,跑吗?”
“没关系,我会胡搅蛮缠。”
云绾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输人不能输阵。
她轻咳一声,“这儿灯火通明的怎么能叫做灰色地带,月道友有证据吗?”
“证据?”
月魄的指尖缓缓绕上银链,“要是人人都来向执法堂讨证据,我们这差事可就成办不下去了。”
空气静默一瞬,云绾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是正经执法堂弟子吗?看着不像是陈梳云带出来的。”
“可能是吧。”
她还想在多说两句忽地被一股大力扯过去,细细的银链宛如灵蛇将她的双手束缚住,直接切断了她与灵力的联系。
刚要开口骂他不讲武德就被捂住了嘴。
他用了几分力气,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云绾瞪他,月魄微笑以对。
捂嘴的手臂穿过她的手臂内侧,单手给人提溜起来,像是小女孩抱洋娃娃那般。
只是这洋娃娃如罪犯一样,双手被反剪至身后。
“妹妹,你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了再来找姐姐玩啊。”
摊主不知从哪抽出一方小手绢,朝着正在对峙的二人挥了挥,又装模作样地在眼角位置按了按。
“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哈哈,不重要不重要。她也可以不来找我的。”
摊主一秒变脸,不知是在忌惮谁。
半晌,她又表情纠结的补充一句:“还是偷偷来吧。”
云绾、月魄:······
“这就是你在外认的好姐姐?”
云绾用胳膊肘撞他,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唔。”
(没有结拜。)
“是吗?人家可是一口一个妹妹叫呢。”
“唔唔。”
(跟你有什么关系,执法堂管这么闲怎么不把任务堂的工作接过去。)
“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有时候真好奇你们聆风宗的人是不是有自己内部的特殊沟通方式。”
摊主看着相互瞪着的两个人,即便有一个说不出话也能无障碍沟通不由得啧啧称奇。
“你们这样让我很难有参与感呢。”
“陈师姐就在前面和人叙旧,前辈要去参与参与吗?”
“我还得给我师妹带药回去,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先走了。”
她挥着小手帕给云绾告辞,然后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云绾:······
那玩意本来就不好喝,应该再加点糖的。
“少吃点糖吧。”
月魄挟持着她往那边走,看上去仿佛心情很好的绑匪在和人质交流感情。
云绾前后晃悠悬空的脚,一下又一下踢在他的小腿上。
“唔。”
(先把我放下来。)
“我可信不过你,万一你中途跑路,届时在刑法堂挨罚的可还要再加上我。”
“唔唔!”
(我灵力都被封了,你还不放心?再说了你还学剑,我怎么打得过啊。)
“我要是没在你手上栽过跟头说不定就信了。”
真记仇。
云绾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仗着不用走路还想和他沟通沟通,下一刻肺部一阵绞痛,腥甜的液体夺取了那里的占有权,挟裹着空气横冲直撞溢满了口腔。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灵魂和肉体仿佛被利刃隔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骨骼和肌肉变得沉重而陌生,血液冰凉缓慢地流动,让她无端想起冬日里快要冻结的小溪,在漫天飞雪里做着无谓的抵抗。
五感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关闭,粘腻厚重的黑暗包裹着她的意识,下一秒却又被强烈的窒息感划破。
“咳咳。”
几乎是在感受到她身体僵硬的那一刻月魄就松了手,解开了绑住她的链子。
云绾蜷在地上,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快速点着穴位。止不住的鲜血从指缝溢出,“滴答,滴答”,像是小时候格外喜爱的珠串被突然绷断,稀稀落落地洒了一地。
她想将其咽回去,铁锈混合着莫名的苦味引得一阵恶心,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又惹起一场剧烈的咳嗽。
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还是从斑驳的色块里清楚发现了红色的踪迹。
地上、手上、衣裙上,到处都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漫延,即便干涸也仍旧会有新的从后面扑上来,似要将这里的一切覆盖。
这场摧枯拉朽的破坏没有持续多久,空气再次通畅地从肺部进入,冰冷的触觉刺得她生疼,恶心的感觉翻涌但云绾只能尽力忍住。
等到呼吸能被掌控下来后,她才感知到此刻的身体的温度有多低,但好在她修习蛊术对这些东西的抵抗力比较高,此刻的情况也算不上危险。
摊主加入的蛊虫粉末本就是两重属性,灼烧心脉,寒气入肺,一个是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高调张扬;一个是阴恻恻地潜伏下来,在人放松警惕之后突然袭击。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毒素发作的时间。
她本以为至少可以撑到回炼丹房的。
云绾偏过头不再去看那糟心的现场。
手腕上的手铐不知何时被解开了,银色的镯子浸润在血里,链子的另一头有节奏的晃动着。
手铐的使用者正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扶住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臂,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为其顺气。
为什么每次难堪的场面都会被他碰个正着。
云绾开始反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街上喧闹依旧,在地下黑市没有人会为鲜血停留,不管是抓捕罪犯还是毒发身亡,在这里都显得平常。
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身影和不绝于耳的讨价还价声逐渐变得模糊,像是彩色的线条胡乱交织着。
虚化的世界里一声叹息从天边飘落,轻微得让云绾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啊,你啊。”
月魄的声音响起,那语调像是一个大人对小孩的调皮无可奈何。
“不想说话就闭嘴,说这种可怜人的话是想恶心谁。”
对于他近乎妥协的劝慰云绾只觉得烦躁。
他们一直是针锋相对的状态,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在这样的关系下,任何的妥协和让步都会不可避免地带上阴谋和嘲讽的色彩。
这个道理云绾明白,月魄也明白,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所以也就显得格外挑衅。
“云道友这么害怕别人可怜你啊?”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熟悉的样子,绵里藏针、阴阳怪气。
“不好意思,我有自尊病,听不得这种话。”
“还是师父会带孩子,比刚来的时候坦诚多了。”
云绾别过头去没有看他,只是把手伸到他面前。
“在我反悔之前你还有拷上的机会。”
“我可不想带具尸体回去,云道友罪不至此。”
“斗毒的时候为了方便观察毒素的蔓延本就封了灵力,不然你以为自己真能瞒得过两个人。”
“真让人伤心呐。”
月魄嘴上这么说,但却并未有所动作。
云绾也就一直举着,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事实上,就算她现在不带上手铐也没法从月魄手里溜走,更何况陈梳云就在不远处,执法堂的大师姐没那么好糊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好像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果然还是活得太安逸了些以至于······
“啪嗒”一声轻响,还带着温度的东西贴上了她的手腕。
“那么,多谢云道友的不逃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