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收拾利索。
堂屋被清空,中间停放叶二荣的棺材,叶老太在叶大军的搀扶下,从里屋抱出来床厚棉被。
铺在棺材底部,这是她一针一线给小二缝出来的棉被,在那边可别冻着喽。
不用别人搭把手,叶老太固执的扶着棺材边哆嗦着手,一点点抚平被面的褶皱。
赵招弟难得有眼力劲,见婆婆给老二铺好被,立马递上枕头,得到叶老太一个略微满意的眼神。
叶老太前后调整遍下枕头的位置,满心不舍,又摸了遍给儿子铺的床,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给小二铺床。
等哪天她死了,就能去那边再照顾小二了。
颤抖着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干净眼泪,叶老太不敢再看棺材,再看下去,她怕自己撑不住明天的葬礼。
喊叶临过来放骨灰,
“临,奶收拾好了,把你爹放进去吧,轻点放。”
叶临将叶二荣的骨灰,放在枕头下方的位置,指尖轻柔抚过骨灰盒的纹路,闪烁着水光的瞳孔流露出无限哀伤。
他在和父亲做最后的道别。
喃喃自语
“父亲,我送你回家了。”
屋里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不好受。
金凤莲和叶秀红母女俩已经躲到院子里去哭,叶老头背过身子假装摆弄桌上的长明灯。
刘婶更是泣不成声,叶二荣对她来说,是恩人,是信仰,更是她为数不多家人。
“少爷,这些都是我和老方他们给老爷准备的东西,都一块放棺材里让老爷带过去吧。”
叶临给叶二荣整理着棺材,只轻微点了下头,没说话。
刘婶看少爷没意见,让阿辉和三号帮忙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放棺材去。
叶三兴也过来帮忙拿东西,随手拿个黄色的盒子,掏出里面东西,等看清是什么后,叶三兴嫌弃的拿远了点。
“刘姐,这蛤蟆也忒埋汰了,俺拎它出去洗洗,别把二哥的铺盖弄脏嘞。”
刘婶正忙着整理几本叶二荣喜欢看的书,一下没反应过来叶三兴说的什么蛤蟆。
“三爷,我没带蛤蟆啊?哪来的蛤蟆?”
刘婶回过头想看看叶三兴说的蛤蟆。
叶三兴已经提溜着龟腿去里屋找鞋刷子,还不忘把手向后扬起来,将蛤蟆放在后背上给刘婶展示。
“你瞧瞧,这不黢黑一只大蛤蟆,二哥这审美,啧啧,还不如俺来。”
屋里虽然点了蜡烛和煤油灯,但光线还是有些昏暗,刘婶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只蛤蟆是什么。
见叶三兴提着鞋刷就要去给大蛤蟆洗澡,刘婶大惊失色
“三爷使不得!那不能刷呀!”
刘婶连忙起身追上去,从脸盆里抢出大蛤蟆。
来不及找毛巾,拎起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擦擦大蛤蟆身上的水,确认无误。
刘婶松了口气后,心平气和给叶三兴展示这只大蛤蟆的不凡之处
“三爷,这只神龟是老爷养了十几年的茶宠,平常可宝贝了,十几年才养出来这身颜色,您看,这颜色多油亮。”
“就这埋汰玩意,还神龟?俺二哥被龟贩子坑了吧?”
“不是龟贩子,三爷,这是紫砂做的神龟茶宠。”
叶三兴还是没看出来,这只黑了吧唧的蛤蟆哪里神了,看起来跟他大嫂赵招弟一样,神的名不其实。
刘婶带来的两个行李箱就算拆完盒子,东西摞在一起,也占据了一半棺材的空间。
五花八门,下有神龟茶宠,上有天文望远镜,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不懂行的人看不出来门道,暂住在叶家的姜老头可能看出来。
不说那些东西,光是叶二荣的骨灰盒都是金丝楠木做的,还有旁边不起眼的南瓜紫砂壶,如果是真品的话,应该是出自康西年间陈明远之手,价值连城。
叶老头找出来之前给老二做的棉袄,打算给盖在骨灰盒上,瞧见叶临在棺材里调整一个大炮的摆放。
这炮太大了,看上去在棺材里咋放都碍事。
叶老头稀奇的问
“临啊,你爹还喜欢放炮呢?”
搬望远镜的手顿了一下,
“爷爷,这不是炮,它是个望远镜能看到太空。”
“啥是太空?”
“嗯,就是能看到星星和月亮的样子。”
叶老头还想再问几句,
嗖的一声,
赵招弟从后边挤过来,眉梢翘起,神采奕奕的问
“临啊,二弟也喜欢夜观天象?哎呀,俺也没机会跟他聊聊功法,真是可惜嘞!他修哪家道法?道行咋样?”
悲伤的气氛瞬间打破。
叶临单手撑在棺材上,一手扶住面额,他大伯母怎么啥都能往神棍上扯。
随便跟她胡扯了句
“他修唯物主义,已经修炼到辩证唯物主义阶段。”
赵招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不愧是二弟,俺虽然从没听过这家功法,但一听这啥辩,就知道不是俗物,他可有心法传下来?师承何方大能?”
越说越离谱,
叶临厚着头皮往下说,
“师承一位马先生。”
“原来是马师祖,俺老赵家说不定”
“咚咚!”
叶老头见大儿媳妇说起来没完了,用拐棍敲了两下椅子,提醒她快点干活过去。
“老大家的,分给你的元宝叠完了吗?就知道聊憨呱,还不赶紧叠去!”
“叠,俺这就去叠,爹你别生气呀。”
赵招弟被公公训了一顿,缩缩脖子,脚底抹油跑了。
叶临 : 可算走了。
大家伙要给叶二荣带上的东西都装进了棺材里,剩下的明天烧过去。
连叶菱都给二爷爷叠了罐千纸鹤放进棺材中。
折腾到晚上十点多,叶老头屋里屋外顺了几遍,确认所有东西都备齐了。
开始撵大家回屋睡觉,明早天不亮就得起来开门迎客,没几个钟头能睡了。
叶老头指着几个儿子孙子
“都差不多了,你们几个轮流搁这给小二守着长明灯,一人俩小时,这灯要是灭喽,你们几个就不用姓叶了。”
“都给俺把眼珠子提在脑门上,困了就去屋里找纳鞋底的针给自己来一针!房子塌了这灯都不许灭!”
板着脸训斥完这几个糟心玩意,叶老头转头面对叶临又换了副面孔,语调柔和的跟最宝贝的孙子说
“临啊,按理说你是儿子得从这守着,但你这身子骨也不好,从这跪着点灯烧纸烟熏火燎,呛死人了,别让你爹看着心疼,回屋睡去,明早四五点起来就成。”
叶老头自从见过一次孙子犯哮喘病,就被吓进了心里,生怕把他累着熏着了。
啥规矩礼数,都没他孙子命重要。
屋里顾及叶临的哮喘,烧纸都没敢烧多少,一张一张的从屋门口烧,
饶是这样,叶临的嗓子眼这一晚也是一阵阵不舒服。
他不是个逞能的人,要是他硬撑,病倒了麻烦的还是别人。
看了眼在昏暗烛光中沉睡的棺材,叶临舍不得走。
“爷爷,我今晚能从你们屋里坐着吗?我想再陪他一会。”
屋里黑,叶老头眼视头不好,看不清孙子湿润的眼眶,可听出了叶临的鼻音。
他孙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可怜的娃嘞。
“好好,今晚你跟爷爷睡,咱爷俩一个被窝,爷爷的炕可暖和了。”
众人散去,堂屋里只剩叶阳在守着,过两个小时叶秀山来接班。
叶老头牵着叶临进了里屋,这里跟外面叶二荣的棺材只有一墙之隔。
一夜未眠。
叶临和叶家老两口根本睡不不着,三人在炕上坐了一夜。
可能他们心里都想再多陪叶二荣一会儿,却谁也没说出来。
无声陪伴着叶二荣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