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急,黑云密布。
豆雨骤下,打在船篷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辛莲拿起靠在角落的纸伞,撑开走到船头上。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纸伞上,又汇成细小的水流沿着伞骨往下流。
辛莲抬眸看去,雾气渐起,遮不住远处高耸的山峰,层峦叠嶂,又因湿气添了几分朦胧。
“哎呀,怎么下起了雨,又起雾了,这下可是不好行船了。”
“是啊,老头子,你小心点啊。”
“放心吧,老太婆!”
身后传来船夫夫妻的对话,辛莲微微侧身,开口道:“老伯,将我送到前面的口岸就行了。”
今日本是晴朗的好天气,此时还未到约定行程的一半,就突然下起了雨,难保雨不会下大,而且雾气越来越浓,船夫又是一对老人,江上行船自是越来越难。倒不如就在前方口岸下船,辛莲一人尚可继续前进,那对老人也能在镇子上稍作歇息。
正在划船的老夫妻看过来,只见那位仙子正撑着蜡黄的油纸伞,站在船头上侧着头看着自己。
仙子一身青衣,戴了同色面纱,看不清相貌,却掩盖不了一身气度,出尘脱俗。露出来的双眼若神只,平静又令人心安。
船夫老伯恍惚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仙子见笑了,我和老婆子这辈子没见过仙子这么好看的人,冒犯仙子了,还请仙子不要生气。”
坐在船里的老妇也笑道:“仙子快进来,免得雨打湿了衣服,染了湿气就不好了。”
辛莲淡声道:“不必担心我,将我送至前方口岸就行了,看天气,这雨会越下越大,雾气遮挡视线,你二位也在前面的镇子稍作歇息,等雨停雾散,再返程吧。”
“仙子的意思是到了前方的镇子您就一个人走吗?仙子,不可以!此去天山,路途遥远,莫说这水路是最快的,就算不走那水路,您也还要翻好几座山呢,那几座山都荒无人迹,仙子一人行走,难免危险,还是和我们一起吧。”老妇急忙大声劝说。她们夫妻昨日遇上一群纨绔子弟,幸得仙子所救,为报恩她们愿意渡仙子去那遥远的天山,若没能将仙子平安送到天山,他们良心怎安?
戴着斗笠挡雨的老伯也大声劝说,甚至提出要冒着大雨继续前行,保证将仙子完好无损送到天山。
“都喊我仙子了,怎么还担心我会有危险?”辛莲无奈,她收了伞,拿过老妇手里刚要戴上的斗笠,走到船尾,和老伯一起划起浆来,又赶在老妇出口前道:“雨越下越大了,我力气大,划快点就能早点到前方的口岸,大娘,您就帮我和老伯看着点,以免走错路线了。”
老妇无法,只得感激地冲辛莲笑笑,接受了这番好意。
小船停在口岸,辛莲帮忙栓好了船,拒绝了船夫夫妻想要继续护送她的好意,又在他们恳切的目光下接下那把蜡黄的油纸伞,才告辞离去。
因着雨大,天空也暗暗沉沉的,这座小镇的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辛莲走在小路上,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放在身侧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周围是石砖砌起的矮小民房。镇子外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了,此处群山位于南华的边缘地区,群山中唯一山最高,高耸入云,直冲天际。
传说万年之前,一群修士来到此地,要在此处开宗立派,还给每座山都命了名。然他们住下之后,怪事频生,甚至严重影响到他们的修行,修士们不得已离开了此地,周围的凡人们也不敢再进入群山。
出了镇子,再翻过五座大山就是天山了。辛莲慢慢转动伞柄,纸伞顺着她的动作慢慢转动,落下的水流也随之飘舞。
她本用不着伞的。
她乃是修道之人,区区避水决便可对付磅礴大雨,若不是重伤未愈,若不是灵力空虚,她早已御剑抵达天山,又岂会借船渡河。
她停下脚步,回身望去,那对老人共撑着一把略微破损的纸伞,正相倚着目送着她,见她回头,两人又露出大大的笑容,向她招手告别。
辛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仙子的身影,老夫妻才相携着找个屋檐避雨。
收了伞,两人都整理身上被雨淋湿的地方。有什么从老伯眼前一闪而过,他大惊:“哎,素娘,这是什么?”
老妇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是自己的腰间。
那里正挂着一个素色钱袋子,老妇瞪大了眼,颤巍巍取下钱袋,打开了它,里面是满满的碎银。
“是仙子!一定是仙子!我们早说过渡她去天山,不要钱!仙子人好,救了我们两个老的,我们没能带她去天山,怎能收她钱财呢?仙子呢?仙子!”
老伯应和老妇的话,两人连忙去追仙子。
可追了好一会,也不见仙子身影。明明仙子离开也没多久,却追了许久都没追上。两人只好原路返回,却将这份善缘永远记在了心里。
天山脚下,辛莲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雨早已停了,纸伞也被收进储物空间。天空晴朗无云,群山之间绿意盎然,仙气飘渺。
她看着这座高高的山迟迟没有迈出脚步。不是因为没有山路,而是天山外围被人下了结界,而她破不了这个结界。
看来找对了地方,只是……
辛莲正犹豫间,感觉袖中的灵珠传来灵力波动。她拿出灵珠,注入灵力,传出一道欢快男声:“师叔,可还安好?你如今是否已至天山,是否见到长衡道君?万川城目前情况稳定,师叔不必忧心,但若取得双鱼令,还望师叔能早日归来。”
是楼煜的传音。
看来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辛莲调动灵力,试探结界。
“流相门弟子辛莲,前来拜见道君,恳请道君一见!”
……
辛莲喊了几遍,结界都没反应,她只好尝试破开结界。
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白色珠子,珠子中内嵌一枚粉桃形状的小玉牌。
白珠在灵力注入下慢慢融化,露出完整的粉桃玉牌。玉牌自发飞向结界上方,两者一经接触,结界应声消散。辛莲收了玉牌,转而化为一道流光直入天山深处。
……
等辛莲把天山的各个陷阱踩了个遍,终于来到整座山灵力最浓郁,也是那道君最有可能所待之处,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天山之中处处是法阵或者灵力陷阱,若是一般的法阵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位阵法造诣极高的道君所设,威力自然不是一般法阵可比。辛莲不过是触发了第一个法阵,自此就陷入天山满满的陷阱中,好不容易才脱身而出。
山谷前依旧布着一道灵力浓郁的结界。辛莲拿出那枚玉牌,对着谷内行礼:“长衡道君敬上,晚辈乃是流相门弟子辛莲,奉宗门之命前来拜会,恳请道君一见。”
一连喊了三次都无人应答,一路寻来,陷阱重重,而此处山谷灵力浓郁非常,辛莲也能感觉到谷内有人,可这位道君却不肯见她。
万川城的人都在等她回去,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长衡道君,得罪了!”
辛莲将体内的灵力汇集到指尖,打算强行破开这结界。
食指与中指并拢,以指为刃,灵力化成巨大光刃向结界狠狠斩去,如此三次之后,结界终于破碎。抬手擦去额头的汗,辛莲向谷内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谷内却亮如白昼,生机勃勃,想来是使了灵术令山谷时间不再流逝,白日永现。山谷深处有一片墨绿的湖,湖面上飘着朵朵莲花,远看湖水呈一片墨绿之色,近看却清澈见底,一侧有瀑布从山崖上垂下来。湖边另有一座竹楼与小亭,楼高三层,周围种着许多花,亭中摆着一套石桌与石椅,桌子上有一套棋盘。
辛莲原地站了片刻,只有微风徐徐,吹过湖中的莲花,碧波荡漾,芳花与草木摇曳。
既然主人不招呼自己,辛莲只好主动一点。正要迈步过去细看棋盘,一股威压袭来,直压得她立刻跪地咳出一口血。
一道嗓音响在她耳边。
“你太不礼貌了,没有经过本君的允许,破了结界还闯到本君的地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腔调慵懒,带着点鼻音,似乎刚睡醒。
“前辈…恕罪,晚辈……受宗主之命前来,因要事紧急,晚辈久不等前辈应答,只能出此下策,是晚辈冒犯了,还望前辈见谅。前……”
“本君若是不原谅呢?”
声音柔和了些,可辛莲却从中听出了深深的寒意。
本就重伤的身体因为这股压力更加苦苦支撑。
“晚辈流相门弟子辛莲,奉宗主之命前来向道君前辈借双鱼令一物,以退万川城的祸妖!祸妖为祸人间,放出许多妖魔,其它宗门没办法赶来西海支援。它已经一路攻到了万川城,若是不能收服它,西海将生灵涂炭!”
辛莲忍着痛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身上的压力逐渐淡去。她松了口气,慢慢起身,就看见那亭子里坐了个人。
垂首朝着那人行礼:“见过道君前辈,事态紧急,恳请前辈相助!”
长衡道君坐在石椅上,那套棋盘眨眼之间便被一套茶具取代,他慢悠悠泡了茶,又慢悠悠端起茶凑到嘴边,慢悠悠喝了一口,这才看向那一直垂首等待的少女。
她手握玉牌,脸色苍白,额冒冷汗,灵力不足,体内受了重伤。
“双鱼令的确在本君手里,但本君不会借的。”他又看向辛莲握在手里的那枚玉牌,“这枚玉牌是我赠予师尊的,可那时本君没说过别人可以拿着这枚玉牌来见我。”
辛莲微微握了握手心,淡声道:“前辈息怒,闯天山是晚辈之错,晚辈甘愿受罚。但祸妖如今正在人间作乱,如果不及时收服,恐成大患……”
“千年光景已过,仙门如今竟也没有什么能人吗?赫赫有名的流相门连个祸妖都对付不了吗?楼纪明是怎么当宗主的?”
辛莲话被打断,也听出了道君的嘲讽。
但她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