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的日子维持了一段时间,其中有一次,宛芷甚至遇见了林明川。
林明川看到她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屏退了下人,一脸复杂。
少女活得自在,身上无限生机,他为她开心。
又难过她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你若是缺钱,可以找我借。”林明川说,又补了句,“当然,自然是算利息的。”
宛芷扯下面纱,笑了。
她和林明川青梅竹马,对方无比了解她,知道她不会接受,所以也把她当作陌生人借钱,免去她的不安和羞愧。
“明川哥,对不起。”
林明川一怔,握着酒杯的手突然用力,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她很久没有叫他明川哥了。
“让林家成为笑谈,我很抱歉。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补偿。”
“但我真的太渴望自由了。”
他明白,
芷儿眼中充满快乐,
那是身在宛家的她所没有的。
即便她现在,吃、穿……样样比不上之前,但是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耀眼无比。
“我明白的,”林明川也看着她笑,“你父母……都还好,就是有些想你。我父母虽然很生气,但你了解他们的,过些日子就气消了。”
宛芷点头。
林明川犹豫几番,还是问:“你们近来如何?”
宛芷也了解他,知道他其实是想问卓相文是否真心待她?她既然在这里做乐师,那么,卓相文又在做什么?
于是,她直言:“挺好的。相文近来和人合伙做生意,我不甘落于人后,自是另寻法子。”
林明川点头,早前他也调查过卓相文,知道对方不是个伪君子。
其实宛芷不知道,那日之后,他曾派人暗下寻找她。
她和卓相文毕竟也没跑得很远,和家里那边也就隔四五座城。
得了消息后,林明川偷偷去见了她。
他看到了少女被称赞技艺高超时,嘴角微弯露出的开心。
也曾暗暗护送她归家。
派人买下她的绣品。
更是看到了她与卓相文相携出游。
可林明川却不敢露面。
婚礼之后,他想了许多,竟福至心灵似的明白了宛芷需要什么。
来之前,他本还想着再试一次。
无论结果如何,他还是想为这执念做个了断。
他想问,
我明白你想要什么,我也能给你,我会知你爱你护你,你可会,选择我?
这一切,却在见到人时,偃旗息鼓。
不需要问了,一切都已明晰。
林明川恍然明白,即便他做出改变,可卓相文早已走进她心里。
千好万好,始终还是自己中意的最好。
他因为心悦宛芷,所以不愿放手。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今日毕竟是明面上第一次见宛芷,自然是要装得像一点。
他举杯敬宛芷:“若有事,尽可寻我帮忙!芷儿,我祝你心想事成,自由无拘!”
从今往后,那些深沉的爱意或许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淡去,或许也会经年累月地尘封在心里。
——
同住一院的日子,卓相文恪守君子之风,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敢对宛芷有任何逾越之举。
其实对于他来说,“抢亲”已经是他人生中做过唯一出格的事了。
说起来,那日之后,恩师还大放厥词,与他断绝师生关系,书院也将他逐名。
卓相文并不觉得可惜,他生来就非大富贵之人,怎可能事事如意?
只要有心,在哪里都可以读书。
但两人皆是心中有彼此,情到浓时,身不由己。
这可就苦了辛莲。
一开始,辛莲与他距离过近时,还是会难受地想吐,少年则愧疚地看着他。
次数多了后,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牵手,辛莲也能慢慢接受了。
或许也是考验的一环,幻境时常会解开对他们的控制权。
时日一长,雁来月便有些放飞自己。
少年人,本就恣意妄为。
他甚至自发找乐子,在没有控制的时候,带辛莲出去玩。
辛莲不愿意,冷漠以待。
可雁来月早已摸清辛莲的性子。
更何况,众人如今都是凡人,辛莲也伤不了他。
雁来月拉着辛莲就走,两人来到了一处猎场。
猎场门口,两位少年牵着马,身背弓箭,正是曲云昭与楼煜。
“一人一匹!”
少年们心有灵犀,将唯一一匹白马留给辛莲。
四人骑着马进了猎场。
“今日便试试这骑射!以猎物的数量、准头定输赢!日落为期!”
雁来月见众人并无异议,唯有辛莲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转了转眼珠。
“这样吧,比试自然是要有彩头的。那么,我的彩头是——鲛珠!”
鲛珠,传说中鲛人的内丹,传闻内含鲛人美妙的歌声,飞泉鸣玉,动听无比。
辛莲眼神微动,这倒是个新玩意,可以带回去给师尊乐呵乐呵。
“我的彩头是——紫金玉石。”
楼煜见师叔来了兴趣,也立刻跟上。
“菡萏灵露!”
曲云昭紧随其后。
“九龙玉佩!”
雁来月见众人都有兴趣,当即笑开。
“那么,比赛,开始!”
一声令下,四人如利箭离弦,分射出去。
辛莲很少骑马,以前只在落云台利用法术幻化出马,学习了下骑射。
谁知,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也是没办法,幻境出不去,雁来月坐不住,到处找乐子。
既然对彩头有兴趣,辛莲当然是不留余地。
猎物见一个,射一个!见两个,射一双!
日头渐沉,众人带着猎物归来。
赢家显而易见,辛莲对雁来月了解颇少,是以有些惊讶他拔得头筹。
然而,惊讶之后,她也道了声:“恭喜。”
少女表情柔和,目中带着一点轻松,嘴角微弯。
雁曲两人都面露惊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辛莲这么温柔的样子。
楼煜微垂眼神,抿唇不语。
几人回到卓相文的小院,雁来月主张来场夜间烧烤。
曲云昭一向随他折腾,楼煜也是爱玩的性子。
辛莲正要拒绝,雁来月堵了她的话头,将人按在椅子上。
“不用仙子动手,你就好好看着就行!”雁来月眨眼,朝她挑眉一笑。
这还真是……
给点颜料,
就开染坊啊。
辛莲明明不喜欢热闹的,可看着总是偷摸瞧她的楼煜,看着调动气氛,努力制造话题的雁来月,看着任劳任怨的曲云昭,
辛莲内心突然涌出一点开心。
她摸摸心脏的位置。
“师叔,你怎么了?!”
楼煜一直关注她的动向,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另外两人也看了过来,甚至停下手上的动作,走过来。
似乎,更开心了……
辛莲想起,之前她在落云台闭门不出的时候,师尊还说。
“莲莲,封闭内心的人是会错过很多美景的。”
那时,辛莲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
她说:“师尊,我不在意。我都不在意。”
如今,她依然不在意错过的那些美景。
可她终究是人,
还是会在有人真心相待时,不由开心。
“我没事。”
三人看她面色红润,也放下心来。
这毕竟是座小城,大家打到的猎物不过是一些兔子、狐狸之类的。
曲云昭负责将兔子和雁来月不知从哪搞来的鸡鸭剥皮,洗净。
楼煜负责在院中支起摊架。
雁来月在厨房捣鼓,准备调料以及指挥。
辛莲看看这个,感觉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也就心安理得地休息。
月升日落,天边染上幽紫。
雁来月在院中支了油灯。
四人就着蒲团坐下,面前的火堆不时“噼啪”一声,架上串着的食物泛着油光,发出诱人的香气。
雁来月还拿出几坛酒,倒入杯中。
递给辛莲的时候,有些犹豫。
“你善饮酒吗?”
辛莲主动接过那杯酒,“小饮无妨。”
蝉鸣阵阵,酒香醇厚。
雁来月一杯灌下,细细品尝。
“一般,没有西海的醉芙蓉好喝。”
曲云昭点头附和。
辛莲浅浅抿了一口,这酒闻着倒是醇厚,入口却带着一丝甜意。
辛莲不做评价,她甚少饮酒,但是因为师尊好酒,所以对大陆上颇有盛名的几样酒也有些了解,但也只是了解,让她品酒,她还真是不太会。
四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聊天。
聊的很多,从这里的幻境聊到大陆上的秘境、试炼之地,从若水派聊到流相门,从喝聊到吃……
大多时候都是雁来月在说,楼煜也时不时说几句,而辛莲和曲云昭只是安静地听着。
到最后,夜幕沉沉,蝉与虫也歇了声音。
楼煜喝得最多,已有醉意。
他慢慢挪到辛莲身边,无所知地揪住了辛莲的衣角。
曲云昭本坐在辛莲另一边,有所察觉地看过来,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
楼煜的沮丧,这几天他们都看在眼里。
昏黄的灯光打在辛莲眼睫上,落下一圈阴影。少女垂眼,顺着衣角,看向始俑作者。
少年双颊略红,眼眸如掩着薄纱,看不清其中何意。吐出的气息带着酒味,离得近,辛莲有点想把他丢出去。
“师叔……”少年低声喃喃。
也不说其它,只是喊了又喊。
到最后,已是声带哭音,眼角偏红。
真的很爱哭。辛莲这样想,也不做声。她对楼煜,惯来是这样。
冷漠至极。
那层纸捅开之前,楼煜还能装作不难过,死皮赖脸地跟着她。
可那日她已将话说得这般清楚,少年再无法自欺欺人。
但他还是很难过,
不仅是因为师叔的冷漠,
更是因为内心深处深深的恐慌。
楼煜害怕,这个人,有一天,会离自己远去。
不是与他分隔两地的离去,而是与他横剑相向。
只要一想到这里,楼煜就感觉内心无比痛苦。
这几日他都不敢和师叔说话,
现下一醉,
内心深处的渴望倒是被轻而易举地勾出来。
“……别不要我……”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哑,就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然修士耳通目明,辛莲自然听清了他说什么。
楼煜双眼无神,像极了神游在外。
可那句话却被他反复呢喃。
“师叔……别不要我……”
辛莲想起多年前那个救下少年的瞬间,
倘若她没有多管闲事,
或是没有一时心软,将他带回落云台,
那么,她与楼煜,也不会有这么多交集。
少年也不必在她和父亲之间徘徊。
楼煜见辛莲没有冷脸,酒意之下,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他竟然慢慢凑近,将头靠在辛莲身上。
辛莲本是盘腿坐在蒲团上,少年这一靠,直接将头枕在了她腿上。
她垂眼看去,少年似是有些瘦了,脸颊上的肉少了些,显得更为清俊。
眼睫微卷,如蝶翼般颤动,眼角通红,泪珠滚落,流入鬓发。灯光照在他脸上,泛出光晕。乌黑的发散乱铺开,宝蓝色发带陷入其中,带着几丝旖旎。
辛莲抬起的手停住,这根发带,是她送的。
被缠的没办法,随意从外面买的,送给他当作生辰礼。
“……师叔,别不要我……”
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伤心,
辛莲放下手,轻轻为少年拢了衣襟。
“……师叔,我只有你了……”
若是当年没有救他,
她身边不会有这样一个跟屁虫,
楼纪明,也会多一个傀儡。
——
卓相文很快就要远赴京城赶考。
出行前夜,宛芷递给他一只钱袋,笑靥如花。
“总算在你出发之前还上了!”
钱袋里的数目是这些时日来院子租金的一半、丫鬟和厨娘的卖身钱以及卓相文花在她身上的零零总总。
宛芷知道卓相文不会生气。
卓相文明白,芷儿一直都在用行动证明,他们两人是平等的,无论在任何方面。
他笑了一笑:“不着急还的,你不是打算开茶楼吗?正是花钱的时候。”
宛芷狡黠一笑:“本姑娘自有主意,不劳你操心!”
卓相文笑意更深,两人聊了会儿后,突然安静下来。
卓相文耳尖漫上热意,他看着宛芷,支支吾吾的。
“……芷……芷儿……”
“怎么?”宛芷好奇,她本站在书桌前,见少年少有的吞吐,不禁凑近细看,却看到了卓相文通红的耳朵。
卓相文一面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一面忍着羞。
“芷儿,此去是为会试和殿试,一去便是五六个月,可……可时日漫长,我……很想你,不知,能否允我绘张芷儿的小像,带在身上?”
宛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嘴角勾了勾。
“只是……只是供我思念时看看,绝不显露人前!……若是有碍,也无妨……这本就,有损你清誉……”
在宛芷的目光下,卓相文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如蚊讷般小了下去。
卓相文低着头,不敢看她,内心无比后悔。
怎……怎能提出这等要求?!
要说宛芷日常最喜欢的事是什么,那非逗卓相文不可。
她是见过少年在书院考教中拔得头筹的样子的,也见过少年谈生意意气风发的样子。
可这样的人,
独独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害羞至极,唯恐唐突。
宛芷转了转眼珠,“当然不行,这可是我的小像!”
卓相文很失落,却也附和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我的小像,自然不能白给!”
卓相文:?
少女一手卷着发丝打圈,一边绕着他走。
“想要我的小像,你得拿你的小像来换!不过,得按照我说的来画!”
于是当晚,卓相文面脸通红、颤抖着手画下了自己的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