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两眼直直的望着帐篷顶。
他的感官虚弱了很多,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帐外的喊叫声。
他一惊,不顾伤痛翻身下床,捞起床边的千岩长枪就往帐外跑。
当他跑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另外两个千岩军的将军正迎面进来。
“敌袭?!”
长官一把抓住同袍的手臂,把他俩往外边拖。
“别激动,老刻,别激动。”
两个将军连忙按住长官的肩膀。
“没有敌人,冷静,冷静......”
“是层岩巨渊下面的先遣部队和方士他们,他们回来了。那个地宫被封住了,不会再有魔物出来了。”
长官看着他们,愣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守住了?”
长官试探性地问。
“嗯,守住了......”
长官放松下来,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撑着地的千岩长枪上。
他有些迷茫,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直到外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长官才一下子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
“我得去看看,看看......”
“唉,别走那么急,小心你的伤口......”
帐外,几乎所有的士兵都陷入亢奋的状态,还有的士兵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有极度兴奋的士兵见人就给一个拥抱,路过的长官也被死死地抱了一下。
长官感觉自己的内脏差点又被压碎,还好后面跟着的两个将军及时把他解救出来。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失礼的士兵,长官在一众兴奋的人群中找到了之前去层岩地下那两兄弟中的一人。
他躺在担架上,被人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避免被兴奋过头的将士们踩到。
“戎昭?”
担架上的人转过头,盯着面前的长官看了半天,好像见到了熟人却不敢相认一样。
半晌,戎昭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将军......”
戎昭好像伤到了肺部,说出每一个字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
长官握住他的手腕,看见戎昭的两个手掌一手一个,握住两个橘子。
“幸不......辱命......”
戎昭挣扎着想直起身子,长官赶紧帮他从担架上坐起来。
“但是,但是......”
戎昭几乎要哭出来,握住橘子的两手微微用力。
“伯阳还在下面,伯阳他还在地下......”
......
“伯阳么......”
许归期想起来了,那位伯阳应该是和帝君座下那位仙众夜叉之一——腾蛇大元帅,浮舍一同留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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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魔物,只剩被围剿的份儿,地下的魔物被歼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死守层岩外两百里战线,好歹是,守住了啊......
再艰难,也是守住了啊......
许归期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是知道了结局,但在旁观他们的经历时依旧心惊动魄。
可当初的人类和仙人们呐,可是不知道这场战役能否打胜的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艰苦与决心,却依旧低估了他们的艰苦与决心。
原来他们那么相信黑暗中有光明会诞生......
图片来自up主暗猫的祝福,手书《尘光》
......
许归期看着他们,眼前的场景好像开了倍速,人们的动作陡然加快。
来支援的部队前去层岩,长官与那两个将军告别,带着他的士兵返回璃月港。
在许归期的眼前,人们的行动像书页一样翻过,从层岩外的战线返回璃月港,他们走了五天,而许归期只走了一步。
一步已出,山海移行,日月流转。
眼前的人和物瞬间便被另一幅景象替代,像正看入神的电影被换了台。
天空又阴沉下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长官已经拿起了拐杖,另一只手撑伞,微微驼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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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璃月港了,就是他们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地方。
璃月港静静地待在那里,等着它的人民回来,等着保护它的英雄回来。
远远的,许归期看见一个白色的高挑身影,等人影走近了,许归期看着他,眼眸微微睁大。
高挑的身影没有打伞,只披着一件白袍走在雨中,白袍后面留有小洞,一股细长的头发露了出来,发梢是黄褐色。
白袍底部,镶上暗金色的纹路,雨水顺着白袍的外面流下来,又凝成水珠落在地上。
白色帽檐下的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好似藏有无尽的疲惫和隐隐的忧伤。
“先生?”
许归期的声音消散在雨中,变的遥远而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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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近,与千岩军的队伍相遇而过,双方都没有停顿。
“先生!”
许归期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叫住对方。
那人垂着眸,与他擦肩而过,许归期转过头,看着他的身影走远,渐渐消失在雨中,消失在他们来的方向。
等许归期回过神来,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在不远处,长官正和一个哨口的士兵交谈。
长官把手里的伞交给一旁拿着法器的千岩军士兵,自己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从怀中拿出一本花名册,递给面前的哨兵。
“东部战区第四军阵,千夫长刻守,报道。
应到一千零七十五人,实到九十七人。”
长官努力挺直了背部,“请点名。”
哨兵脸色复杂地接过花名册,又看了一眼面前稀稀拉拉的队伍。
“将军,您......节哀......”
长官冲面前的哨兵无言地笑了一下。
哨兵心中一颤,低下头打开花名册。
“现在开始点名。
刻守。”
“在。”
长官微微昂首,声音洪亮。
“戎昭。”
“在......”
坐在轮椅上的戎昭,努力地张开嘴,挤出一个声音。
“伯阳。”
迎接哨兵的是沉默,他用红笔在“伯阳”名字后面画了个小圆圈。
“刻时。”
依旧是沉默,哨兵顿了一下,在“刻时”名字的后面也画上小圆圈。
一连点了十来个名字,竟无一人应答,哨兵的精神稍微有些撑不住,他放下手里的花名册,看了面前得胜归来却十不存一的军队一眼。
那九十七个人也看着他,静静地,不说话,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
哨兵觉得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睛压得自己喘不上来气,他的情感已在崩溃的边缘,他特别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哨兵放下花名册,面对众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我还是一个一个问你们的名字吧,这样点名快一些。”
再没有人回应他的话,他真的会绷不住的,哨兵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时,戎昭朝许归期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把轮椅驶到许归期面前。
他手里依旧捧着两个橘子,他拿起一个,向许归期伸出了手。
“给你一个,拿着吧。”
许归期惊疑的四下张望,周围没有别人。
“拿着吧......”
戎昭朝他笑了一下。
许归期慌乱地抬起头,看见面前归来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哨兵,都在看着他。
长官冲他笑了一下,“别愣着,拿着吧。”
许归期茫然地伸出手,戎昭把橘子放在他的手里。
许归期感受到手中橘子凉凉的外皮,这是他在这个梦里所触碰到的第一个东西。
“别这样.....”
他们还在看着许归期,但许归期已经没有力量坚持他站下去了。
许归期用另一只手抓住衣领,缓缓蹲下来。
“别这样......我是会很难过的......”
巨大的悲哀与痛苦涌上许归期的心脏,这好像不是他一个人的情感,这好像是面前所有人的情感,这好像是当时经历过那场战役的人,全部人的情感。
世界的悲哀,降临在一个人的身上。
悲哀和痛楚,像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来,痛到他无法呼吸。
许归期想大口大口的呼吸,但他好像呼吸不了了,空气好像纠集在一起,粘结到根本无法吸入肺部。
他死死地抓住衣领,闭上眼睛......
而许归期面前,人群中升起一缕白烟,随后白烟渐渐变多。
长官的身体渐渐化为白烟,但他依旧朝许归期笑着。
所有人都一样,戎昭只来得及和长官对视一眼,笑了一下,身体便已消失,化为烟尘。
远处的天空好像掉下来一块,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不远处的璃月港,像一座冰雕成的模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升华,变成缕缕白烟,消散在半空中。
整个梦境开始快速崩塌,当最后一块天空掉下来的时候,许归期从他的梦中走出来了。
先是右腿的疼痛,许归期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从石头上坐起来,牵动右腿的伤。
许归期抹了一把眼泪,看见整条右小腿的绷带都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血染红。
一滴眼泪从许归期的脸颊滑下来,滴在他的手上,泪中带血。
那股仿佛是来自世界的悲伤被突然抽去,许归期像是失去了着力点,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像一条快干死的鱼。
他的眼前又模糊了起来,感觉到手里有什么东西,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那东西黄澄澄的。
是橘子......
许归期把自己抱在成一团,心脏的绞痛却没有丝毫缓解。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肩膀一上一下的耸动。
“归期......”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许归期的耳边响起来,许归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但那个声音很熟悉,是钟离。
于是许归期抬起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钟离的脸。
钟离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许归期的肩上,“没事了”,钟离缓缓开口。
真是......该死的安全感......
许归期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