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府有点懵,一下子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赶尽杀完吃绝户,陆家人的做法确实挺可恶,孟大媳妇还送了命。
但认真论起来,他们并没有真的动手杀人,界限模糊,这案子很不好说。
见官老爷没有下令逮捕,孟族长顿时叫上了屈。
“冤枉啊大人,我可是良民,断不会做那些没良心的事。”
良心都黑透了还敢给自己洗白,钱惟浚“嗤”地一声。
但他没骂人,对方还挑上了他们的礼。
“你们几个外乡人,是什么来历?凭什么代表我侄孙女告发我们?”
这话听得人恶心,钱惟浚跟他硬刚。
“你都把人扫地出门,赶尽杀绝了,还说什么侄孙女?这会上演亲情了,有什么用,谁还不知道你黑心肠?”
话虽如此,但为了师出有名,林桑俯身问身边的小姑娘。
“你们也别喊我姐姐了,我女儿比你们还大几岁。要是愿意,你们就做我的——”
林桑本来想说做我学生吧,几个女孩懂事有礼,她很是喜欢。
但她话没说完,小玉机灵地一下跪倒。
“义母在上,请受小玉一拜!”
到了现在,她还能看不出对方的用意吗?这些虽然是陌生人,但又照顾吃喝又给请大夫的,比孟家族人待他们更真心。
只要能配合着为爹娘讨回公道,为自己姐妹谋求生路,她什么都可以做。
大姐一跪,下面的妹妹们也呼啦啦跪倒,除了最小的六福还被姐姐背着,连五福都跪下喊了一声“义母”。
林桑被几个孩子给惊了一下。
但仔细一想,义母就义母吧,这几个娃她本就打算带在身边。
“好孩子,都起来。”
她转身看向孟族长:“怎么样,我现在能替自家闺女讨回公道了吗?”
“……”
孟非相当无语。
这是哪里来的怪人,惹一身骚也要管这档闲事,难道几个小孤女身上还有什么利益可图?
他顿时紧张地望向了陆知府。
“这个嘛——”陆知府搓着圆乎乎的下巴,也在费劲思索。
上峰有交代,叫他好好配合宋国商贾在通州的贸易行为。
他也打算好好表现,争取升职加薪,但并不表示他会事事都听对方安排啊。
而且从前宗族大事,他是从来不插手的。这样的先例一旦放开,以后会有无尽麻烦。
他只求在任上平平安安熬完资历,能有高升的机会就抓住一些,但并不想自找麻烦呀。
见到他的表情,林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立即跟自家人抱怨上了。
“我们来之前都说通州的风土人情好,这里的父母官也明事理。我门不是还打算在这里多开几家店嘛?还说有机会的话,办几个厂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师演上了,做学生的立即心领神会。
“算了,传言未必可靠。干脆我们一路北上,去别的州再看看。”
身旁的邵子武向来人狠话不多,都掏出地图了。
“再往北就是幽州了,那一带倒是比通州还大上一些。”
三人组一番唱念做打,又是画饼又是威胁,陆知府确实急了,几次想打断。
他虽然不功不过,混了多年日子,但不是真的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大家都知道宋国这一二年经济高速发展,百姓物资丰富,辽国的上位者是异常羡慕的。
不光朝廷,百姓看了那些宣传册,对宋国商贾的呼声也很高。
他们来了之后,能创造各种就业岗位不说,单论给百姓带来的生活改善,经济发展,都是不可估量的。
眼下机会已经摆在面前,他要是让它从指缝中溜走,溜到隔壁幽州,他的死对头那里——
老陆顿时觉得他还不如找块豆腐去撞一撞算了。
“不不不!”他一下站了出来。
“这个事我没说不管啊,只是这事件着实可恶,我一下被气着了,还在想要怎么处置这几个刁民呢。”
“啊——”
知府突然间怎么就被这些外乡人拿捏住了?
孟氏族人顿时慌乱起来。
“来人,将孟二孟三,还有族长孟非,这几个先给我带走!”
陆知府手一挥,现场立即哀嚎一片。
“大人,这些事都是族长的吩咐,我们兄弟两个只是照吩咐办事啊大人!”
孟二孟三锅甩得很快,孟族长真是气得不轻。
两个白眼狼真是没良心,他费劲筹谋半天,最后得益的是谁?还不是这两个兔崽子!
现在倒好,还没用刑呢,就把他供出来了。
孟非能够做族长,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反击。
“胡说!孟大当初病倒时,是谁来找我,说他命不久矣,你俩不愿意看着孟氏家产落入外人手里,大晚上巴巴地来求我想办法,叫我一定要给你们做主的?”
族长头脑到底灵活,说他是主谋,他就将自己变成参谋。
这样就算官府论罪处罚,他也不会太重。
齐心协力的一伙同谋互相咬起来了,这正是林桑想要看到的,她还嫌火力不够,又添了一把柴。
“小玉,你都听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拨人对你们家不怀好意,谁要赶尽杀绝?”
小玉很有眼色,听义母这样问,立即打配合。
“义母,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爹过世,我娘还病着,叔爷好几次找我娘说话。至于我二叔三叔,私下里有没有逼迫我娘,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表情相当无辜。
“这事还是叔爷知道得最清楚,知府大人恐怕还得问他。”
她这样一说,林桑就懂了。
这孩子绝壁对族长的怨念最深,孟家老二老三也不无辜。
但她很聪明地没做无差别攻击,给机会他们抱团,而是将火力集中在一人身上。
到时候孟二孟三势必顺着小玉的话说,将锅都甩给族长。而族长为了自保,一定也会努力爆对方的料。
口子已经撕开了,后面的就不难审。
陆知府都觉得有戏,他大手一挥:“都不是好东西,先带走关起来。”
这两天刚好有贵人来通州了,他想先问问上头的意思。
知府大人着急走,林桑却不急了,事情才办了一半呢。
“小玉姐妹几个的家,是不是应该还给她们?还有,”她又环视了孟氏族人一眼,“当初吃了他们家流水席的,是不是还得出份子钱?”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她向来信奉出来混迟早要还。
听她这么说,知府顿时觉得也很合理。
“是是是,这话极对。”他的小眼睛里亮着光。
“我们通州的风俗,乡里乡亲,红白喜事吃席,都是要随礼的。你们当初吃了人家大半个月,看看这一家孤女,随礼也都别太寒酸了。”
既然决定了要抱宋国人大腿,陆知府行事倒是也不含糊。
“席都吃完好些天了,今天祠堂里到的人也齐,我看也别拖拉,每家按人头,这就把礼给随了吧。”
衙门竟然真的给自己做主了,小玉边擦眼泪边如实汇报。
“听我娘说,家里这些日子花了差不多有六十贯钱,最后几天钱不够,还当了些东西,加起来得有七八十贯。”
“七八十贯?”
陆知府都咋舌,立即按照人头掰起了手指。
这蹩脚的算筹能力,钱惟浚不耐烦了。
“凑个整,我看每个人头就随一百五十文吧。欺负人家这么久,多出来的就当给孩子们做精神损失费。”
神特么精神损失,孟氏一族人从来没听过。
陆知府也第一次听说,但他发话了。
“听见没有,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礼给我随了。本府这次看你们态度好,就不一个个打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