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鲤对碧霄真人的话不明所以。

    万象楼的主人不至于自毁长城，坏了拍卖会的规矩，透露客人身份位置。

    但行一个方便，让皆有意愿的双方互通往来，却是可以做到的。

    当碧霄真人自寸金琉璃壁处得到镇界石的时候，便知道无人能与他们争赤水三珠树。

    镇界石，神品一阶宝物。其价值绝对不在赤水三珠树之下，若是由一方势力选择，不会有任何悬念。

    以镇界石为核心，搭配上五行灵物，再邀请五境阵修出面，就可以自修真界生生割下一片空间，打造成拥有大道循环的小世界。即便是辉煌鼎盛的修真时代，能将宗门安置在独立于修真界的小世界中，也只有少数几个宗门做到。

    而在如今的修真界，便只余东州飘渺仙楼所立身的岚光唤仙境。

    平心而论，若非赤水三珠树可遇不可求，又是当今世上唯一没有副作用的延寿神物，碧霄真人甚至舍不得以镇界石来交换。不过他也知道这位能送出镇界石的“好心人”既然有把握让万象楼楼主行这个方便，自然有相当把握他会将镇界石用在赤水三珠树上。

    何况千金虽难得，知己更难求。

    最后，在一片哗然中，碧霄真人以一万无瑕灵珠，两条微瑕矿脉，以及一枚镇界石的惊人价格拍下了赤水三珠树。

    近距离看赤水三珠树，方能领略其夺天地造化的珍奇。但欣赏之事容后再做，将代表回首山两条微瑕矿脉的信物交出后，四人彼此对视，当机立断自寸金琉璃壁上开启的大门离开。

    高楼之上，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绮夜合一手将不安的小远压制在怀中，一手持终夜剑直插机关缝隙。一圈又一圈浅青色光环荡开，顺着奇特的镂花梁柱没入连接的榫卯之间，最终顺着刻意引导的路线来到即将走出万象楼的四人面前。

    浅青色荧光照亮走廊，吊窗之间隐约闻人声。百里弦歌收敛对易物镜中所示名琴的不舍，转身将湛东流护在三人中间。一柄围绕着淡淡霞影的剑自他袖中滑出。

    赤水三珠树是神物，镇界石也是神物。有人为神物铤而走险找上他们并不算稀奇，他们此时匆匆离去，便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四人虽然皆是紫极榜数得上名号的剑修，但素鲤有华阳城的牵挂，碧霄真人有九华山会找麻烦，剩下两人一个剑道有损，一个是没有身家背景的散修。若是被有心人绊住，不一定走得出如今高手云集的天澜城。

    百里弦歌警惕之际，碧霄真人从这浅青色光芒中察觉出显而易见的清圣之气。

    显然是道脉正统，与方才拿到灵犀一念颇有同源之象。

    左右寻常人也留不住他们，抱此心念，碧霄真人开口道：“百里兄，让它靠近吧。”

    在百里弦歌将围绕在四人周身的防护剑意撤销之后，青光终于可以落下。在一阵明灭之后，凝聚成一行字。

    “出楼之后速向北而行，入桥北坊，至琉璃灯铺，寻金衣白发少年，可信。”

    素鲤看了眼自冥冥青光散去后忽然在旁边洞开的门。此门与吊窗相近，而门口并无一人。此前人声似乎只是错觉，但他们皆清楚，这便是万象楼须弥芥子的特殊之处。

    他问道：“你们谁和万象楼的主人有交情，值得他破例相助？”

    若非有万象楼主的允许，外人如何能在万象楼中指路？

    “大概也是‘好心人’。万象楼后面是天澜城，天澜城后面是玄清剑派。”碧霄真人道，“虽然我对道脉宗门没有什么好感，但玄清剑派还是有几分可信度。我不是中州人，你们说要走吗？”

    一丈高的大门中未点灯，即便是在场几个元婴与分神也只能看见门后一片幽暗，通往未知神秘之地。

    是陷阱？是捷径？

    “四个人，四把剑，怕什么？”

    百里弦歌道了一句，没有收起剑，抓着碧霄真人宽大的道袍衣袖直接走进了门中。

    素鲤看湛东流已经跟上，虽有怀疑，但想到此次华阳城同来人马中还有几个可靠之人，也跟了上去。

    既然已无后顾之忧，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而在此时，天澜城某处角落，凌沧州刚刚收回未沾丝毫血腥的明霄剑。他没有去看足下堆叠的魔修尸首，而是抬手接住一点清凌凌的光。

    读到讯息后，他看向其中一个正在处理残局的弟子：“我记得你开了天眼。”

    “禀师叔，天眼已开第三重。”阴阳异瞳的弟子一边回答一边头也不抬地将魔修毁尸灭迹，动作熟练地把留在原地的储物装备与兵器法宝毒药分门别类收进一旁的储宝箱中。

    “这边的事情交给他们，你跟我去万象楼。”

    弟子并未问原因，利落地起身应道。

    “是。”

    万象楼中。

    赤水三珠树的出现已经完全调动拍卖会气氛。

    此后来自天南地北、诡异绝地的宝物，纷纷拍出了远超所值的高价。

    三十六支燋铜箭、四两芳积香、玄微蒲合、火烧渊双头虎、窃语天石、上三清曳魂阵图、九曲剑、列缺剑、蒲崖莺胆、三阳三神反魂阵盘、返魂香、缥碧素玉、参嵎比翼鸟……

    奇珍异兽、天材地宝，无所不有。

    如天衣生缘崖、剑宗、仙宗、飘渺仙楼、兰台书院等诸多势力与散人皆有所获。

    但朝灵渊与照羽皆未叫过价。

    “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吗？”朝灵渊问依旧在写《剑谱》的照羽。

    除了起初那三页纸被他交易给万象楼之后，余下所写皆被随意放在了一旁。朝灵渊也拿起来看过，联系他所得情报中关于天澜城中剑修的情况，大概已经清楚这些东西与其说是剑谱，不如说……

    是针对此次四方剑会与会者的教材。

    这本东西若是传出去，紫极乾榜大概要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震荡了。朝灵渊事不关己地想道。

    而面对朝灵渊的问题，照羽停下笔：“下一件便是。”

    朝灵渊看向易物镜。

    下一件东西是，止些山千仞竹。

    止些山是名山，千仞竹是好竹。

    但朝灵渊道：“又是竹？”

    三紫青竹也是竹。

    照羽道：“那段冥灵木，搭配千仞竹与九华雪正好。”

    朝灵渊看了他一眼。是古静生交给照羽一截冥灵木的事情，自然有人告诉了朝灵渊。

    冥灵木若是被羲和真火祭炼，其实可以用来修复羁羽剑。

    但是开口时，朝灵渊却道：“九华雪似乎是玄清剑派的东西。”

    九华山和玄清剑派素来有矛盾，这矛盾就在于九华雪。玄清剑派并没有足以容纳宗门的小世界，但也掌握了不少小秘境。其中一个秘境盛产九华雪，位处东州与中州交界处。秘境才出世的时候，功法水属的九华山便是势在必得，可惜遇上了正好游历至附近的玄清剑派之人。秘境被玄清剑派得走，两宗因此结怨数百年。

    “嗯，我与绮夜合提过。”

    “你动作倒是快。”朝灵渊似笑非笑，“予取予求的仙道第一宗，当真不打算去看看？若是你提出要求，相信不管是西海海底的青霄遗踪，消失已久的重明火，还是别的东西，他们都会尽力为你解决。”

    照羽疑惑道：“你不是要先去南州？”

    朝灵渊道：“等拿到天风灵舆，想去何处都很方便。”

    凌沧州曾道天风灵舆的修复需要一些特殊材料，这些材料正好会在这场拍卖会上，所以待拍卖会结束，就会将天风灵舆送到他们手中。

    照羽想了想：“先去道缘城，再去南州，然后去西海。西海之行如果有收获，或许能在去西州前再走一趟玄清剑派。”

    朝灵渊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嗯。”

    此时寸金琉璃壁外传来止些山千仞竹的报价，照羽低头操作易物镜报出一个高价。

    千仞竹乃是逸品一阶灵物，又是足有十二尺的长度，在今晚珍宝罗列的拍卖会上也是少见，所以照羽这个价格只是吓退了少数人，很快就有人向上报价。

    这种只能用来炼器的灵物一般而言价值有限，哪怕品阶高也是有市无价。但若是遇到有炼器师的买家，往往会拍出远超所值的价格。而炼器师往往是修真界身家最丰厚的一群人，就如之前金博山想要赤水三珠树的时候，大手笔到令人惊愕。

    但照羽也非刚刚走出桃源山时还要思考如何赚灵珠住客栈的情况。仅仅是方才那三页纸就已经为他换来大量灵珠。他根本用不到无瑕灵珠，此时出价也是直接。

    在几轮之后，炼器师们纷纷叹了一口气。他们的目标很多，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何况逸品一阶的木属灵物，想要处理成灵材，首先需要相当的炼器造诣与一处稳定的真火火脉。真火很难孕生灵智，但多是桀骜不驯之物，除非将其炼入地脉，否则就算是拥有火种也难掌握。仅仅此项条件就已经排除了很多人，毕竟花大价钱得来的灵物若是还要专门租借灵火去炼化，就需要付出灵物价值三成的租金。

    这价值是看灵物品阶算的。

    在炼器师的犹豫中，照羽顺利拿到了止些山千仞竹。他很是满意地打量完这根千仞竹，将之收进储物法宝内。

    而后在过于安静的氛围里，他后知后觉地看向朝灵渊。

    “你不喜欢玄清剑派？”

    朝灵渊随手拍下一件灵材，道：“一心为人族的宗门，我为何要不喜欢？”

    照羽道：“那是不喜欢我同他们往来？”

    “若非我带你来玄清剑派，你与他们的交集也仅限于愿织城。本就是我促成你们的往来。”

    “我并非照北极，也不会成为玄清剑派的人。”照羽道，“往事虽可追，但不必沉溺。”

    朝灵渊只道：“千日酒可制云表清露，不看看吗？”

    照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自果盘里剥了一粒荔枝送到朝灵渊面前。

    朝灵渊垂眼望着白嫩嫩汁水饱满的果肉，在寸金琉璃壁外报价报到第六轮的时候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哄小孩子的把戏。朝灵渊面无表情地想。

    太甜了。

    照羽见他缓和了神情，擦完手在易物镜上报出价格。

    又几轮之后，在拍卖师要一锤定音的时候，此前那道平淡又似鬼语的声音忽然出现。

    “一千无瑕灵珠。”

    千日酒是灵酒，一杯倒金丹，两杯醉元婴，三杯下肚，分神也要在红尘梦里睡千日，价值自然不低。但此前报价皆是以微瑕灵珠计价，此时突然冒出来的这道声音，似是来者不善。

    照羽面不改色地往上加倍。

    他加倍，鬼语者亦加倍。

    转眼已经来到八千无瑕灵珠。

    无数房间前的寸金琉璃壁荡漾波光，代表着其余人的惊诧。三坛千日酒出价出到八千无瑕灵珠，这已经赶得上一个中型宗门一月的开支了。

    实际上很少有人会把无瑕灵珠用于宗门日常开销。

    敢在中州挑衅剑宗的人果真有底气；而这被针对的一方，看来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一口气出到八千，也不知道鬼语者敢不敢再跟。

    在十息的沉默后，拍卖师拿起千金锤敲了第一下，鬼语者再次开口。

    “一万六千无瑕灵珠。”

    拍卖师面露喜色，本以为没有抢到赤水三珠树的拍卖权是大亏，但如今有了千日酒的提成，他便可以买下东城的那座洞府了。

    照羽放下了易物镜。

    朝灵渊道：“不继续？”

    照羽道：“取弱水剑时再多拿三坛酒，不难。”

    朝灵渊笑了一声，知道他是对那个鬼王不耐烦了。他这一声笑，也算是将刚才莫名气恼之事揭过。

    照羽道：“你要买何物？”

    此前朝灵渊虽然有买灵材，但看得出来并非他所求。

    朝灵渊指了指易物镜：“喏。”

    照羽的目光落在斜过来的易物镜上。

    一枚五彩斑斓的贝壳，耀色流光，极奢之物。

    注明为天字级琼海贝。

    “有何用处？”照羽问道。此物论材质只能说寻常，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炼制手法。虽然外形极美，但朝灵渊自己想炼制也不难。

    “此乃风雨偏宜的信物，可以无条件指定行杀城的任意一个杀手追杀任意一个对象。无论是仙宗掌门，还是魔族首领，行杀城都不能拒绝。”朝灵渊笑起来，“鹤云仙楼此番前来天澜城的真正目的，便是将它收回。”

    一处从未出价过的房间内。

    殊连城自软榻上醒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涂满丹蔻的指甲划过易物镜光洁镜面，留下一道醒目的痕迹。

    “为了仙脉那些遗老的担忧，于戈，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他容色艳丽，眉眼间却流露一种诡谲阴狠的厉色。

    仙宗所在。

    “总算来了。”且遥洲松出一口气，“这件东西没拿到手，我拍别的都不敢出价。”

    于戈的剑横在腿上。这是一柄金石之剑，剑身长四尺三，剑柄长二尺一；长剑亦是短兵，但他的这柄剑，却足以称为长兵器。

    本命剑出现并非是为了夺物。而是代表他的情绪不稳定。

    郑缘崖安抚地抓住他的手：“放心。”

    花不病飞快看了一眼且遥洲，低头按住自己的储物腰带，计算自己的资产。

    另一处房间。

    易灵犀神情古怪：“所以仙宗来的目的是琼海贝。”

    宁清融道：“已经送出去的琼海贝何必要收回？”

    “因为南州现在有很多不安分的声音。而行杀城的琼海贝，是不安分的起源之一。如果仙宗掌门死在行杀城手中，你觉得后果会如何？”易灵犀道。

    “朱颜师姐岂会被行杀城刺杀？那些杀手的手段就算师姐不懂，萧师弟也是了解的。有明月不见愁镇守仙宗，谁能刺杀掌门？”

    易灵犀道：“琼海贝的特殊之处在于，只要写下指定杀手的代号，就能驱使这个杀手去杀人。”

    “融融，你可知迄今为止，行杀城杀手名单从未删掉一个名字。”

    纵使宁清融再不涉宗门庶务，也在一瞬间明了易灵犀话中意。

    掌管风雨偏宜的萧棠，自然也是行杀城一员。

    而听完朝灵渊讲解风雨偏宜与行杀城关系的照羽，提出了一个问题。

    “烛南溟的代号是什么？”

    朝灵渊眨了眨眼：“果然，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

    他拿起那张黑白鬼面，扣在脸上。一双漆眸自面具空洞处凝视着赤衣金绣的剑者，语气轻飘飘，宛如幽渺云烟，难以捉摸。

    “獬豸。”

    “最擅长读人心的獬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