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回忆过往的声音,如那尘封已久的钟声,远远的荡到耳边。
“我跟你姥爷啊!年轻时互相看不上眼,我们那时候在一个合作社里上班,你姥爷仗着有几分姿色,常常眼朝天看,高傲的不行,身边环肥燕瘦,很多女人围在他身边打转。
我那时候也高傲,看不惯你姥爷天天像个公孔雀开屏,对他莫名的讨厌,每次路过他身边都会瞪他两眼。
你姥爷看我每次瞪着他,渐渐变成我瞪他,他瞪我,我们开始互瞪。
后来,跟他开始有实际的交集...是因为一场意外,有一天我意外溺水,是你姥爷不顾危险,跳下湍急的河流把我救了上来。
说来也好笑,你姥爷把我救上来之后,我扇了他一巴掌,你姥爷那时无辜的问我为什么打他,我说:你耍流氓非礼我.......”
话音到此,响起老人的轻笑,声音还在继续。
“你猜你姥爷那时候说什么...他说我不知道好歹,说他自己好心没好报,带着一脸埋怨,气愤的离开了。
你姥爷离开后,我从路人口中得知,是你姥爷救了溺水的我,于是我追去跟你姥爷道歉,可是你姥爷高傲,对我的道歉置之不理。
从那之后,我从瞪你姥爷,变成缠着你姥爷,每天缠着他道歉,求原谅,我那时心里感激他,渐渐的从感激衍生出情愫,慢慢喜欢上了他。
有一天,我看到有一个女生在树下跟你姥爷表白,我心中醋意大增,冲上去强吻了你姥爷,把那个表白的女生逼走了。
你姥姥我是个高傲强势的女人,我强吻你姥爷之后,强行表白,要你姥爷跟我在一起,你姥爷那时候懵啊,只会点头。
那天之后,我跟你姥爷正式在一起,近距离接触你姥爷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姥爷并不高傲,他只是会伪装。
你姥爷啊~其实早在我看他不顺眼之前,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只是他伪装的好。
一声叹息...
我这辈子只跟了你姥爷,两人相濡以沫到中年,终究无法相守到白头,你姥爷走时叮嘱我,让我替他享完这人间的福乐再去找他。
我呀!做到了,哪天你姥爷来找我,我也好跟他交代,说我们的小雨有在好好长大,以后也会开心的生活。
你出生时,你姥爷还抱过你,小时候你生的瓷白粉嫩,像个洋娃娃,你以前那个名字还是你姥爷给你取得。
你姥爷那时最爱抱你,也最疼你了,他临了还让我多疼疼你。
姥姥啊~一直带着姥爷的那份爱来疼你,所以我们小雨一定要活到长命百岁,再来看姥姥跟姥爷。”
......
灶台前,两道身影互相依偎,直至灶里的柴火再次熄灭。
天黑再亮起,亮起又天黑。
朝再生,暮又死。
时间不过是轮回,轮回一天又一天。
这天阳光正好,墨彬郁恢复了点精气神,蹲在院子里修剪杂草。
脱下以往那身严谨的正装,此时一件单薄长衫,一条休闲长裤,头发惺忪散落的样子,接了点地气,像个普通的活人了。
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与惬意,不再像一开始那般郁郁寡欢,那原本忧郁的眼眸有了点光亮。
正当他全神贯注,沉迷除草时,肩膀被人拍了拍。
随后,耳边听到有人说:“你是二婶的外孙吧,我是过来帮二婶修电闸的,二婶在不在家......”
墨彬郁闻声回头,见到来人的模样时,剪刀从手中脱落,惊恐的后退两步,身体开始发抖。
只因,眼前的男人身形肥壮,圆头大耳,跟...跟那天晚上的男人有几分相像,一下子让他梦回那晚的噩梦。
忽的,墨彬郁蹲在地上呕吐。
那男人见状,想要上前扶一把,“你怎么了,没事吧?”
伸出去的手,遭到一声惊恐的拒绝,“别过来,滚开!离我远点。”
墨彬郁的应激反应来的凶猛,他蹲在地上不断呕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那晚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他的手在手臂上用力挠,挠出一条又一条触目惊心的抓痕,嘴里重复说着几个字眼。
“好脏,好恶心。”
屋里的老人听到声音步履蹒跚走出来,看到情况糟糕的墨彬郁,慌了神。
她脚步慌张,奈何走不快,声音着急,“狗蛋,你对我家小雨做了什么?”
说着,老人欲要抄起扫把,打过去。
狗蛋喊冤,“二婶,冤枉啊!我什么也没做,他自己突然这样的,我只是过来给你修电闸的。”
老人拿着扫把挥了两下,气喘吁吁。
这时候,墨彬郁颤着声音说:“姥姥,好脏,我好脏,怎么办。”
老人拖着扫把,揪着心,走到墨彬郁身边,护他在怀,“姥姥在,小雨别怕。”
墨彬郁身体在不断发抖,意识陷入泥沼无法抽离,嘴里魔怔的呢喃几个字。
“脏,好脏!”
一旁的狗蛋挠头,欲言又止。
“二婶,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欺负过,去...去年村头的二妞被几个男人欺负了,也是这样魔怔......”
老人神色微怒,训斥狗蛋,“狗屁!不许你瞎说,今天不修电闸了,赶紧走。”
狗蛋在墨彬郁身上打量几眼,一个男孩,模样生的比女人还俊俏。
他咽了咽口水,不怕死的说:“二婶,您别怪我多嘴,您这外孙自小生的俊,小时候来村里,不也很多人说他是女孩,而且现在有些人,偏好男色......”
“你走不走,不走我拿扫把赶你了......”老人再次抄起扫帚。
狗蛋跳着往后退,“走,这就走......”
狗蛋走后,老人佝偻着身躯,撑着扫帚不断喘气,样子很疲惫。
她歇了一会,才迈着哆嗦的步子,走回到墨彬郁的身边。
地上,墨彬郁吐到吐不出东西,只能干呕。
他蜷缩成一团,身躯单薄的像一张纸,仿佛风一吹就飞走了。
年迈的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扶起墨彬郁,两人一步一摇晃,一老一弱,花了漫长的时间,走了进瓦房里。
先前的阳光正好,此时的阳光被云层遮挡,笼罩下一片阴沉。
瓦房的小房间里,靠窗的放置了一个木质的大水桶,墨彬郁浸泡在水中。
水中的墨彬郁眼神空洞,剩下一个机械化的动作,在擦拭本就已经洗的很干净脖子,脖子上的白皮肤重复擦拭了很多遍,早已红肿的像蜕了一层皮,星星点点的血丝从毛孔中渗透出来。
老人推门走了进来,墨彬郁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脖子上的那片红肿,老人似乎对墨彬郁的遭遇了然于心。
她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走到墨彬郁身边,敷在红肿的脖子上,说话的声音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我们小雨啊!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你告诉姥姥,姥姥替你宰了那个杀千刀的。”
“姥姥,是我做错了事,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不该...不该喜欢那个人,我不该做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我不该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丢了廉耻,没了自尊,害了自己。
姥姥,我以后怎么有脸去看你跟姥爷,我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墨彬郁的声音透着一片死气,如同坠入了无边地狱。
年迈的老人哀伤的叹了口气,“当年,你带那个男孩回来过暑假的时候,我就该提醒你的,姥姥也有错啊!那时以为你只是年少懵懂无知,等岁数大了,自会分辨,如果我知道你有今天,那时我就该阻止你深陷进去。”
墨彬郁默不作声,埋头进水里,憋了几分钟才浮出水面。
老人拿起毛巾,温柔的替墨彬郁擦干脸上的水渍,“还是他吗?是那个小睿把你伤成这样的?”
墨彬郁点了点头。
“小雨,忘了他吧,忘了过去那些事,跟姥姥重新生活,姥姥会陪你一起忘了他,直到生命终结。”
老人的一番话,成了支撑墨彬郁活下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