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顾纪棠离开京城前一夜,请了陆渊喝酒。
“今日我请你,梦黄粱管够!”
拍开封泥,顾纪棠将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温酒壶,又将温酒壶小心安置在小火炉上的瓷海中。
火炉通红,瓷海黑沉,酒壶透白。微白轻盈的酒气混着周边的水气氤氲开来。让人连头发丝都放松下来。
印象中,顾纪棠从来没有过这样闲适的时候。可看她温酒烹茶的娴熟手法,她明明深谙此道,且十分喜欢这些。
顾纪棠用精巧的竹片夹起温酒壶,垫在早就准备好的一块细棉白帕子上。
壶身外滚下几滴水珠,顺着透白的壶身曲线,滑入壶底,无声无息消失在帕子上。
许是炉火有些热了,陆渊喉咙有些发干。
顾纪棠排出两只同样颜色的透白酒盏。将温好的酒液倒出,冷白的酒盏就泛出好看的暖色。
“你平日里一直喝凉的,但如今尚在早春,今日喝点暖身的,试试看。很不错的……”
顾纪棠伸手将斟满酒的白盏递向陆渊。衣袖收紧,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手腕,比那白盏还惹眼几分。
陆渊眼神一花,手下意识抬起,等反应过来已经接过了酒盏。
轻轻一声脆响,顾纪棠一碰陆渊酒盏,饮尽杯中酒液。满足地眯了眯眼。陆渊赶紧跟着饮下。
这样小小的一只酒盏能装多少酒,平日里陆渊都是整坛整坛喝的,再不济也是大碗。
可这样小小一只酒盏,凑在嘴边饮下,那浅浅的一点酒液便化成暖暖的一线,顺着喉咙,一直暖到心口。
陆渊放下酒盏。看着空了的白盏,一时有些失神。
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倾出琥珀色的酒液,再次将空了冷了的杯子添满。
“如何?是不是还不错?”
顾纪棠的声音软软的暖暖的,和此时的梦黄粱一样。
陆渊含糊嗯一声,自顾自抬手饮下一杯。
从此以后,恐怕他再也喝不了凉的梦黄粱了。
两人饮过好些酒,顾纪棠脸上泛起了红晕,如同透出酒色的白釉酒壶。
顾纪棠酒量一向不行的,此时已经有些微醺。支撑着脑袋,唇角挂着放松的笑。
细长的手指捻着酒盏,晃悠悠凑在唇边,檀口来不及完全张开,就倾了酒盏。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到下巴,又到脖颈,直直没入衣襟。
莫名的,陆渊想到壶身上划过的水珠痕迹,喉咙有些发紧。
不敢再看,陆渊急急灌下一口酒,可暖和的酒液没有任何醒神的作用,还呛了陆渊一口。
“咳咳……”
陆渊咳得眼泪都要出来,狼狈的样子却取悦了醉酒的顾纪棠。
一阵轻笑传来,顾纪棠酡红的脸上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陆渊几乎要记不起,顾纪棠上次这样笑是什么时候。
能让顾纪棠这样笑一笑,这会就算咳死,陆渊也心甘情愿了。
“我要走了。”
笑着笑着,顾纪棠撑着软绵绵的脑袋对陆渊说道。
呼吸一紧,陆渊连忙灌口酒。
“我知道。”
从顾纪棠邀他今日来喝酒,从他踏进顾纪棠小院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
今日的顾纪棠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不是初相识那般咋咋呼呼的模样,也不是姜氏死后阴沉沉的模样。
今日的她,终于是她自己,轻松而美好,干净且纯粹。就像那只盛着暖暖酒液的白盏,让人终于知道了她的好,却更加难以释手。
心中十分不愿,陆渊还是涩声问道。
“什么时候走?”
“不告诉你。”
顾纪棠弯弯唇角,眼睛也跟着弯了弯。
明日她就走,可她不会告诉陆渊。因为今夜过后,陆渊一定不会放她走。
“好吧……”
陆渊有些颓然又灌自己一口酒。小小的酒盏被他扔在一边,此时他又拍开封泥大口大口灌起来。似乎这样就能让灼烧的五脏六腑好受一些。
顾纪棠也放下酒盏,抬手将酒壶里的酒都灌下。脑子里那根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弦终于被温热的酒液融化。
一只有些冰凉的小手轻轻触在陆渊的下巴上,将流下的酒液拭去。
陆渊身躯一震,挪开手里的酒壶,眼前是不知何时靠近的顾纪棠。
顾纪棠挑着指尖那滴透明的酒液,展唇一笑,将酒液抹回陆渊唇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手指的力道失了准头,轻轻重重的,按得陆渊嘴唇都红了红。
顾纪棠摇摇晃晃支撑着脑袋,袭近陆渊怀中。檀口张合,溢出一阵含着幽香的酒气。
“陆渊……你敢不敢……”
你敢不敢亲我一下?
顾纪棠后面的话都被陆渊堵回在口里。
温热的身躯散发着混着酒气的香味,让陆渊情愿溺死在名叫顾纪棠的小小酒盏里。
“唔——”
顾纪棠情不自禁一声轻吟,将陆渊今夜饮入腹中的所有酒液点燃。
“纪棠……顾纪棠……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不要走……”
陆渊细细密密亲吻着顾纪棠,从唇角到脖颈,从耳际到眉眼。
他要顾纪棠!从这一刻起,他知道,除了和顾纪棠在一起,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让他想烧干了自己。
陆渊揽着顾纪棠,将矮几上的酒坛撞倒。琥珀色的酒液浸染大半个身子,顾纪棠周身的酒气更加浓厚。
抱着顾纪棠,陆渊脑海中却突然冒出那只细腻白透的酒壶来。
真是像极了啊……
头颅深深埋下,陆渊贪恋地吸入顾纪棠颈弯处的气息。手指划向浸湿的衣襟。
“纪棠,嫁给我……好不好……”
陆渊始终等着顾纪棠的回应。
“唔……”
回应他的,是顾纪棠仰起靠近的唇息,还有那双环绕在他脖颈后的手臂。
陆渊拥有了顾纪棠所有的美好。
他没说错,太像了!那样白白透透的一只小小酒壶,却盛着世间最醉人的佳酿,让人喜爱、迷恋、疯狂!乃至沉溺……
第二日陆渊醒来时,一度以为那不过又是自己的一场梦。可那梦和以往的都太不一样,不再是他一厢情愿的胡乱臆想。那样的顾纪棠,是仅靠他的想象难以描述的美好。
晃了晃脑袋睁开眼,陌生的床幔才让陆渊明白过来。
那不是梦。
顾纪棠!
陆渊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可屋内除了他哪还有顾纪棠的影子。
随便扯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陆渊疾步走出屋子,外间廊檐下是昨夜喝过酒的一片狼藉。
陆渊神色慌张喊遍每一个角落。却都不见顾纪棠的影子。
没有顾纪棠,哪里都没有。
陆渊失魂落魄晃荡,不知不觉间又回到昨夜的院子,坐在凌乱的矮几前不知该干些什么。
明明答应了的……
不,她没有答应……
回想昨夜,陆渊终于记起。那个狠心的女人,哪怕在他怀中失了神志,也始终没有答应过他。
“顾纪棠……”
陆渊口中喃喃念着,眼皮一挑,看见凌乱的桌上端端正正立着的一只酒坛,应该是昨夜剩下的。上面轻轻放着一张纸条,是顾纪棠的字迹。
莫相候。
黄粱梦,莫相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