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初回宫前这些天，淑妃张罗忙活了半天。

    其实这段日子里她是最忙碌的那个，子初和陈依诺小姐的婚事也将要提上日程，本来有些不在状态郁郁寡欢的子初和淑妃听说未初平安无事，很快就将要回来的时候，霎时间心情好了许多。

    也正因如此，淑妃才抢着准备欢迎未初回宫。皇帝这次倒是一视同仁，并没有表现出来过多的重视——甚至都没有亲自设宴。

    淑妃并不明白原因，甚至托老太监问话询问皇帝是否要来，都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不过，淑妃并不在乎这个。若是那个常年苦瓜脸的皇帝来了，到时候宴会上反而会让大家不够尽兴。

    这么想着，淑妃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想到了曾经过去模样的黎子廿，若是当年偶缘遇到的是现在这样模样的他，恐怕也不会那样坚定了。物是人非，现如今，居然是她和黎以廿这两个曾经互相瞧不起的人，是这偌大的后宫里彼此最知根知底的人了。

    几个皇子之间或多或少都和未初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居然在和人形魔族梅易问的相处之中安然无事地度过了两年，有的为他捏一把汗，也有的不禁赞叹他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未初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怕是要叹口气，摇摇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感觉自己能在梅易问手底下活两年，只是因为自己是江女血脉，有着谜一样的无法死去的能力。

    毕竟，自己第一次见到师父可是直接身首异处了。

    当然，这之后的日子里，梅易问并没有对自己动过杀手，但是那不是一般人能够吃得消的训练内容和强度，确确实实是一种极刑。

    不知道是谁先提出来的，几位皇子都开始着手准备给未初的礼物。

    未初正式回宫的前一晚，其实他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他实在是不习惯被大张旗鼓地迎接，长时间的颠簸和山野生活，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如他所料，他卧房的灯是亮的。

    明面上，父亲并不为自己设宴，也不为自己接风洗尘，但是未初明白，父亲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和自己说——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寻常普通人了。

    皇帝自己也清楚，无论未初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无怨无悔，也无法后悔。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门口的侍卫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识趣地为他打开了门。这个时候，未初才留意到了自己个头的变化。

    往常自己的个头可能只到门框的一半，现在自己的视野比曾经高了不少。如果他想得不错的话…他应该已经和子初的个头差不多了。

    这样一想，未初不禁有些笑意。

    毕竟这些日子里，他的饮食质量也并没有下降，甚至因为那些堪称酷刑的训练，每日就餐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比曾经在宫里吃饭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未初走进房间，床榻的角落有一盏灯，但是里面的光源却变了——不再是火光，而是一颗光球。

    皇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看着未初离开前看的那本未初曾经怀疑和预言有关的《念安江传》。

    侍卫识相地关上了房门。

    皇帝眼睛都没有抬起来一下，还是依然在低头翻看着那本书，轻声说道：

    “如何？”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是未初却明白父亲他想要问什么。

    他想知道未初知道自己的使命后的选择是什么，想知道未初这两年的经历是什么，也想知道，现在自己的儿子，自己最疼爱的第八个孩子，是怎么想自己的。

    未初平静地看着他。

    “梅易问先生，是一位很好的师父。他教会了我很多，我也懂得了很多。”

    未初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两年我的变化…如果是父亲您的话，应当是能看出来差别的吧。毕竟，父亲您当年…也是逐龙骑士团的一员。”

    未初的话音刚落，皇帝的眼睛就从书本上抬了起来，那双眼平静地凝视着未初，而未初倒也不甘示弱，与那双眼对视着。

    他看不清父亲在想什么。

    而皇帝放弃了对视，再次低下了头，长长地，低低地叹了口气。

    “是梅易问告诉你的吗？”

    未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继续以平静的视线看着父亲。

    刚从梅易问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惊得未初的下巴都合不上了。他记得皇家有过规定，凡是皇子，一旦进入逐龙骑士团，将失去皇位继承权。

    毕竟，国家的继承人，若是在人魔大战之中战死，对于皇家来说，是一件百害无一利事情。

    很明显，父亲——黎以廿，是个意外。

    未初不说话，气氛明显变得尴尬了一些。

    “…哎……小未，你现在觉得，我这个父亲，这个作为皇帝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皇帝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他自己做过觉悟和思想准备——无论未初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不会后悔。

    他和未初的眼睛对视着。

    仿佛很久之前，他也和这样一双眼对视着。

    那个时候，和未初一样拥有浅灰色眸子的少女，用锋利的剑刃抵着自己的脖颈，那纤细的脖颈被剑刃砍出细细的血珠，沿着剑锋流淌。

    若是…你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这样，沉默着注视着现在的我？

    皇帝一时间有些悲从中来，忍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我认为，父亲您…”

    未初沉默了片刻，看着止不住咳嗽的父亲，上前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背。手掌接触到父亲脊背的一瞬，他才感觉到，父亲的身形远比自己想象得瘦削。

    “父亲您…是一位好皇帝。心系天下百姓，从未有过一日停歇，民间对您评价也很高。但是…站在母亲的角度，站在我的角度…”

    “您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皇帝笑了，又咳嗽了几声，露出了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

    “但，即使这样…我会按照您所期望的那样前进的。”

    未初看着黎以廿的眼睛，血脉的相连让他们彼此仿佛都有一瞬间感觉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和思绪。

    “我会加入逐龙骑士团，也会拯救安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