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很多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单单保护自己这件事,路玥就觉得毫无意义。
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她甚至会想,自己就该死在那些石子下,而不是一颗颗砸在路叁身上。
那些原本就跟他没有关系。
路叁沉默的看向窗外,好像外面有什么更吸引人的地方,可那除了飞驰而过的车和步履不停的人,在没有其他。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不知道。”
路玥笑了,含笑的看着路叁说:“你刚才沉默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给出我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放屁呢。”
路叁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咖啡说道:“确实不知道。我刚才回忆了一下,那些瞬间就好像,是浑然天成的,好像我就该那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算我倒霉。”
“算你倒霉。”
就在这个明媚的上午,有两个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心思各异,一张透明的纸摆在两个人面前,却谁都没有戳破。
路玥喝完咖啡就走了。
路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走到马路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他的眼底深邃,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末了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又起身回到吧台继续工作。
路玥却不知道这些,她在想别的事情。虽然路叁给他的感觉怪怪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至少他不会是站在别人那边的,而且就算是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死,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
直觉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也许并不简单,种种痕迹都指向那个老毕登阎王,很有可能自己梦里的那个模糊的人就是他,但是为什么呢,自己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为了什么,找到这个老毕登依然是必要的,而且似乎正如小阎王所说,老毕登就在自己身边。
而现在她准备趁着这大好的阳光去一趟地府。
往生的队伍一如既往的长,沿着队伍往后走一直走到居住区,一幢幢红砖洋房出现在自己眼前。之前站在阳台上给路玥指明方向的男人依旧站在那里,路玥抬头正好与他视线对上,她朝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好奇。
楼下的老人依旧坐在门口,只是这次他没有看向路玥,而是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视而不见。
路玥索性上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男人的背影,他似乎并不在意路玥的到来,像是一直在这里等待。
路玥来到他身后,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烟。
“抽烟吗。”路玥把烟递了过去,阳台男也不客气,就伸手接了过来,在接过路玥的打火机,熟练的给自己点火然后深吸一口。
两个人站在阳台一起看向外面,阳台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往生队伍的末尾,那是个妈妈模样的女人。
“你看什么呢。”路玥吐出一口烟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在看那个队伍。”男人如实回答。
“每天都在这看?”路玥又问。
“闲着也是闲着。”男人吐出一口烟后,扭过头笑着看向路玥说:
“你猜,那个妈妈是为什么下来的。”
路玥看向队伍末尾,虽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但是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劳累,习惯性弓着背,头发凌乱,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很像……
“很像一个过劳死的妈妈对吧。”男人还是笑着看向路玥,语气中满是漫不经心,好像那只是一个名词,而不是什么值得人叹息的惨痛结果。
男人自顾自地接着说:“你知道那些刚出生就死了的孩子在地府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个问题路玥答不上来,只能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两个人的交流有些太过自然,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路玥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往常对陌生人的排斥。
“他们没有机会来到这里,没有自主行动能力或者没有和父母一起的孩子,魂魄会被直接带到忘川,他们甚至连孟婆粥都不用喝,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记忆。”
路玥刚想张口说,就又听到他说:“但是在很久以前并不是这样,那会成片成片的孩子躺在地上等着鬼差一个一个抱走,有的会爬了就到处乱爬,踩坏了很多花,有的只会哭,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哭,被抱走的时候也还在哭。”
“差点有一次,新来的阎王婴差点跟那些孩子弄混,当差的南阎王才跟阎王要了这个请求。自那之后,地府清净了,是彻底清净了,就像现在这样死寂。也许本来就是这样。我那时就站在阳台边上看孩子,可有意思了。”
话说完,他手里的烟也燃到了尽头,路玥马上又递上了一根新的。
香烟重新燃起,路玥这才开口:“你说的阎王婴不会就是现在这位吧。”
“是吧,应该是。在那不久,南阎王就死了,她倒在地上那天,地府所有的蓝花都开了,你是没看到,那叫一个烂漫。阎王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样子也真的是好笑,我没见过有人的表情会那么好像,像是喜怒哀乐都在他脸上分出了四个象限同时发作。”
吐出一口烟,他又说道:“噢~差点忘了,他本来就不是人。”
路玥敏感的察觉到话语中的阴阳,但是她不准备点出来,不如就顺着话往下说呢。
“都说南阎王是工作过度劳累暴毙,没想到地府也有这么兢兢业业的人,阎王竟也是这样重情重义。”
男人不屑的笑了一声,像是根本就看不起这些,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红色的星火在手指间蔓延,最后变成一缕浓烟。
“那可不是过劳吗,每天处理的卷宗堆成山,鬼差不好使,那些逃窜的鬼自己也要亲力亲为,难得空闲的时候就在角落里种花,以前王府还没塌的时候,房屋后头有一片花园,一片蓝色花海,花开的时候,单单只开一朵,整个地府都会满是花香,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清透感。”
男人的目光望向阳台对面,终点却不是对面的阳台,好像跨越了时间,看向了百年前的花海。
“南阎王……是什么样的人啊。”
路玥的话打断了他跨越时空的念想,他把手指间已然燃烧殆尽的烟头随意的丢在了地上,低着头抿嘴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路玥又递过去一根烟,他依旧接下来,良久,他才在烟雾中开口:
“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很爱管闲事。什么鬼有什么冤屈,跟她说她都会管,地府里很多居住的老人都很喜欢她,一遍一遍跟她说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她还长得很好看,我敢说所有阎王里她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个。”
路玥听到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有一天好看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阎王。”
男人却认真的看向路玥说道:“她真的非常好看,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路玥错愕的看向男人,原本挂在自己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震惊。
“南阎王是女人!?”
面对路玥的震惊与质疑,男人反而觉得不理解:“是啊。你不知道?我以为鬼探试炼都会说的。”
是啊,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南阎王是女人,那自己又是怎么在先入为主以为阎王都是男人的时候还能有自己有可能是阎王的孩子的猜想,甚至是下意识地,好像觉得阎王就该有个孩子的想法。
潜意识的内容无法被意识看到,但是潜意识会直接干预人的判断、感觉和行为。
难道……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吗。
路玥逐渐在惊恐中直起腰杆,脸上的错愕被取代,面上又恢复了平静,此刻她的心中毫无波澜,任何情绪都在此刻变得多余。
看着路玥脸上的表情变换,男人抽完了最后一口,随手把烟蒂丢到了地上。
此刻他的脚边已经有了三个烟头,而路玥的手里还有一个已经燃烧殆尽的烟头。
她本能的想垃圾桶丢掉,但是环顾四周,连一点盛器都没有,只能学着男人的样子把烟头丢了过去,现在地上有四个烟头。
男人看着地上的四个烟头,笑着对路玥说:“诶,你这可是在害我。她一天只让我抽三根,多了第二天就不让我抽了。”说完他又不笑了,眼底闪过悲伤。
“算了,反正也管不到我了。”
显然路玥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而此刻她也觉得再递一根过去显然也不合适了。
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说道:
“要不被悲伤寄存,等到明年鬼门关开,去人间找一个叫没醒吧的酒吧。晚上三点开业,我等你来喝酒,到时候连着你这些悲苦一并吞到肚子里。”
男人笑了,笑得明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