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想到就做呗,问俘虏话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还怕里应外合把人放走了么?那完全不可能的。
或许有暴民一时突袭得手的例子,但真没有军队内部吃撑了做叛徒的例子,别的不说,谁会从衣食丰足的地下公民跑到缺医少药、记不清上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的暴民那边去?信念不同还要让肚皮跟着挨饿,这种人天上地下都不存在。
北琴本质上是个要塞,空间比较逼仄,故而监狱设在地下,刚才沈如松是远远地从当做通风孔的墙角缝隙看见的暴民俘虏,所以他一路找着,绕过军械库,到了监狱。
门前只有两个打牌中的守卫,他们倒不是宪兵,而是临时从要塞剩余部队里轮值抽的,现在前线宪兵也紧缺,战时物资永远是不够用,人一多就要出这样那样的矛盾,有时候上级都不见得一定镇得住一群无法无天的老兵,只有戴白色链牌的宪兵才好使。故而北琴的宪兵也跟着主力一道去了延齐废墟,战事紧张时把通讯线路打断了,他们有时甚至得代替传令兵去下发命令。
在基地好几天了,空空荡荡的基地拢共就那么多人,守卫认识沈如松,以为他是要过来打牌,招呼着过来打,沈如松盛情难却,跟着打了几把。
当兵的打牌多少是要赌点的,但平时哪有赌大的,不都是以一支烟一张肉票为底。输赢大家都不当回事。
来了两轮打三,说实话沈如松不大会打三这种牌局,天天斗地主炸金花也没意思,打了几局输了每人两根牡丹烟,沈如松便嚷嚷着没意思,要进去找地表暴民换点花样。
不成想,守卫却是以一种惊奇中略带嫌弃的眼神看着沈如松,说道:“呦老哥,才几天就憋不住啦?里头的多少有病,不知道多少人搞过,不怕得病把下面烂了?”
沈如松脸上大囧,他立刻晓得守卫是以为他想进去来点刺激的解解闷,但他即便真忍不住了,宁愿真的花点去辅助兵营地解解火也不至于吃撑了去搞地表暴民,真不怕得梅毒完蛋啊?
再说了,又不是没假,服役第一年肯定是没法回家过年的,第二年就有了,回家里有的是机会,虽说政策不允许早婚早育,但谁管七情六欲呀,军队归军队,社会归社会。
沈如松忙解释了一通他是想了解了解地表暴民的生活动态,但解释半天,守卫才半信半疑,警告他要乱搞可以,但不许太明目张胆,不然他们得背锅。
沈如松心里嘀咕着这叫什么事,难道老子就真的有一副饥渴无比的样子?不过转念想想……算了不想多想,那是别人的事,宪兵不管他犯得着多管?
监狱没什么出奇的,一排无比结实的粗铁栏杆里分出隔间,一个间里关了五六个人,全部以脚镣铐上,个个死气沉沉蜷缩在地上。听到了皮靴钢掌响,便往里头缩,一点没有传闻中的凶戾无比。
沈如松点了根烟,借着火柴火光观察着这些人的面貌。他发现一个特点,他们头发要么格外长,脏的打结成缕了能系到腰上,要么索性就是光头。
牢房光线昏暗,但他们皮肤确实是相当黝黑,不是沈如松这种因为训练作战常晒太阳形成的黑麦色,而是被晒伤了的紫黑色。
因为核战争引起的核冬天缘故,地球臭氧层被破坏地很厉害,哪怕是在东北,夏季阳光直射很伤人,所以部队是会发夏季防晒用品的,大到袖套、奔尼帽,小到杀虫剂护肤霜都有。而暴民哪有这些?个个皮肤癜痕斑斑,晒伤严重。
“邦邦邦”沈如松拿了听罐头,敲着铁栏杆,说道:“喂喂,里面的,都站过来。”
没人理他。
沈如松也不生气,掏出匕首打开了罐头,用刀尖挑了点肉沫涂到栏杆上,当即一股腥风冲了过来,把栏杆上的肉舔的一干二净,甚至把铁锈都吃了不少进去。
沈如松早料到会这样了,抓回的暴民俘虏会饿上几天,哪有带回来先慷慨给顿饭吃的?自己军粮都不宽裕。
看着隔着铁栏杆站着的那个,沈如松发现这个暴民身高才到他胸口,穿了军靴,他身高能有一米八五,而这个暴民至多一米六五左右,身材瘦小四肢细得像麦秆,搞得沈如松无法确定这人究竟是多少岁乃至于是男是女。
“你。”沈如松说道。
“和你说话呢!”见对方无动于衷只盯着他手中的罐头,沈如松大喝一声,匕首尖刺在铁柱上,厉声道:“想死是不是!听到没有!”
依然没说话。
许是扯到肩头伤口,沈如松忽然火气就上来了。把罐头盒重重砸在一旁的桌子上,离牢房一米之遥,但绝对够不着。
聊天打屁中的守卫见沈如松回来,调笑道:“老哥你完事啦?蛮快的哦。”
沈如松翻了个白眼,说道:“让我提个人出来呗?不揍一顿话都不说。”
“啊这个……”
看守卫犯难,沈如松知道是什么意思,把怀里一包牡丹烟都递了过去,指着肩头绷带道:“娘的,老子前天被扎了一刀,窝火的很。”
“这样啊,收着点儿,别打死了,还要拖到外面烧掉,麻烦啊。”
守卫替沈如松开了门,在步枪威逼下,里头的暴民依然是副无动于衷的麻木神色,沈如松发现他认不住刚才那个没鸟他的那小子,于是随机拎了个看着干净点没那么臭的俘虏出去。
谁成想,拽出去时这个披头散发的暴民居然照着沈如松手掌狠狠咬了口,不仅咬疼了,还给咬出血了,沈如松大怒,反手一个巴掌给抽飞了。抬起腿要一脚下去,他一记踹可不是闹着玩的,当时就给这人踢墙边去了,撞住了还弹回来了。
守卫挑挑眉毛,指着光线底下看起来露出额头的一个人,说道:“哎,这个看起来还可以,问这个算了,老哥你也是闲的,有啥好问的。”
“不是说有头领吗?那人呢?”沈如松问道。
“噢那个?我想想,昨天就审讯过了,在另外一边单独牢房里,许少尉在加审,据说嘴有点硬,少尉给他松松牙把老窝吐出来。”
“行吧。”沈如松说道,拽着守卫点中的那人头发,直接拖到了对面的空牢房里,至于那个被他一脚踢飞出去的那个,守卫喝令着叫他爬回去,他才不想脏了手。
沈如松搬了条椅子坐着,俘虏蜷缩回墙角,抱着膝头不吱一声。
“有名字没有?”
许是害怕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军官也来一脚,这个俘虏怯生生回答道:“兰花。”
“兰花?人挺臭的起了个这名字。”沈如松失笑道,起身拿回那听开了的罐头肉,一坐回去就看到兰花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
“想吃?”
兰花点头。
“回答问题,然后你可以吃。”
兰花点头。
这听肉罐头还是沈如松自己的口粮,虽然说部队供给了他的一切,但肉罐头、巧克力、自热口粮等食品只会在行军时发放,作为应急口粮食用,平时想要得去军人服务社买,或者趁着搬货物的时候顺几个过来。现在他手上这听红油蹄髈罐头,是伏击战后,排长临时奖励的,大家才不喜欢吃肥肉罐头,冷油腻的要命,蹄髈稍微加热下香得很,所以会拿来奖励。
沈如松没着急问,而是端详着兰花的样子,他叫她站起来,一些隐私位置兰花挡也不挡,沈如松在她脸上看不到一点的难为情。
在沈如松的看待里,这个大概一米六左右的地表女性有中度辐射病。头发虽长,但存在斑秃,牙龈有轻微出血现象,皮肤黯淡无光泽而且手臂、胸口、脖子等经常受阳光照射的地方也脱皮了。嘴角有类似淤青的黑紫污渍,应该是经常呕吐留下的痕迹,让张开嘴,一股恶臭,很明显,口腔溃疡。眼窝深凹陷,眼袋很重,有辐射病的人睡眠很差,长期休息也不足以恢复精力。再不医治,下一步晚期了就是皮肤溶解内脏衰竭。
沈如松不是军医,没兴趣进一步察看隐私部位了,他拿刀尖插起一个蹄髈,扔给兰花,后者抱着起来飞快啃食,直到骨头光溜溜的再也没肉了。
“你有没有家,在哪里?”
兰花茫然地摇头,沈如松觉得可能是问错了名词,一连用了,村庄、聚落、住所、基地、地下城、防护所都是摇头,直到用了山洞,兰花才低声说道:
“蜘……蜘蛛山……”
这是什么地方?沈如松印象里没这个地方,追问下去才反应过来,是同安岭外围的一个没标记的山岭。
“有多少人?”
“啊?啊?”兰花开始掰手指,她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想一会儿,伸出一个巴掌,另一只手伸出三个手指,“嗯嗯嗯”地叫起来。
“三百?三千?三百三?五百?”沈如松问了很久,也没问出个意思,他开始怀疑兰花是不是不理解通用知识体系,十百千不知道么?按道理一百年而已,能衰落到基本计数单位都不懂得的地步?
看沈如松不理解,兰花挠着脸颊,用手里的骨头比喻道:“三个巴掌。”
“十五。”
“嗯嗯。”
“没啦?”
“嗯嗯。”
沈如松刚要以为真的只有十五个人,兰花比出了新手势,她努力掰开了蹄髈,用三个碎片放地上,接着把一整个蹄髈骨头放下去。
“一百一十五?”
“嗯嗯。”
沈如松心说这也不难表示啊,但他不欲追问,因为他光听兰花的口音就很吃力了,没有卷翘舌音,说话跟嘴里含了石头,异常不清楚,前面的“蜘蛛山”他差点以为是“慈慈山”。
“你们怎么汇合?嗯,大家走到一起?说慢一点。”
兰花于是一字一顿说,但沈如松得拿出日记本开始记类似的可能字句,她每说完一段,沈如松就联想词语,足足花了半小时,沈如松才大概理解了兰花说的一段话。
大意是,兰花的聚落在蜘蛛山下某个天然洞窟中,依靠狩猎外头的小蜘蛛、采集紫色果为生,每次阳光透到林子里来的时候,就会派出最强壮的男人去一起狩猎大蜘蛛和黑熊,不刮风暴的时候也会。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外面的无名村庄中,兰花说的很胡乱,沈如松拼凑起来加上联想,得出以下景象:
六月份上旬,同安岭深处爆发了兽潮,向南一路冲击,使得兰花所在的蜘蛛山里栖息的变异兽跟随暴动,一夜之间,蜘蛛山附近地区变得极端危险。某天,洞窟来了大山洞的人,要求兰花的聚落一起迁徙。在同安岭本身存活本身就得狡兔三窟,兰花聚落的一百多人沿着珲江一路和其他迁徙聚落汇合,有时最大有千把人,小的时候只有五十多人,抢夺物资、劫掠男女的行为非常之多,以至于除了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亲族之外的人都变成了狩猎对象。
走了一个多月,中间遭遇了多次变异兽袭击,兰花的聚落,一路削减到了不到三十人,被迫给另一支较大的部落吞并,这个部落有四百多人,首领声称南边平原上可以定居,只要给穿紫衣服用枪的人也就是复兴军跪下就行。又一路南行,途中分分合合,他们不敢动有完备防御设施的雷达站,悄悄越过继续向南进入到北琴荒野。
到这里,暴民队伍分散地飞快,兰花的新聚落找到了之前的无名村庄,想定居,但稀里糊涂就开火了。而兰花不够强壮,枪都没一把。一直窝在塔楼里,最后被俘虏了。
这是沈如松连猜带蒙得来的,毕竟他好多确实分不清,只能按照事实逻辑去推。他本想继续问兰花关于暴民怎么狩猎怎么生活的事宜,他对这个很感兴趣,一个没有任何工业能力的原始聚落,如何在复兴军都不愿意轻易踏入的珲江对岸生存,并且能聚起千余人的队伍,有一支千余人队伍,说明里头起码有一万人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