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功是十分严肃的事,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批下来的事,哪怕定了,正式授予也最起码是一个季度的事。要层层审批层层上报,像二等功得军区首长过目首肯了才能决定,至于一等功特等功更是报请最高统帅部。
既然沈如松说了要把自己的二等功让给阵亡的罗虹和俞有安两个人,那就是实打实的让,反正他伤了脾脏,一段时间内屁事没法干,躺病床上不是看书读报就是写写画画了。于是干脆把后面可能要用到的材料都写了个遍,比如说回忆罗、俞两个人的作战功绩,他把自己的部分都差不多划拉给了他们俩。
然后是作战细节的书写,战斗报告是一个比较正式的文件,不好写的很随意,但记忆这个事情,没法说哪天就蹦出了细节。沈如松就想到有参照意义的就写什么。
沈如松反复在脑海里复盘珲江雷达站一战,事后诸葛亮来说,连队应当取突破阵型,径直截断兽潮,强行进入雷达站坚守,尽管这样风险不小,但依托雷达站完备防御工事,即便站内有部分匪军活跃也可以清理掉,毕竟连队下辖了好几个班的战斗工兵,近距离战是专业的。
要么是直接摆环形防御圈,圈内有两门82迫做固定火力,匪军再怎么配合兽潮,不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想都不要想重创连队。70式通机转成重机枪模式真不是盖的,压制火力非常充沛。
但到底是想象中的战例,不纵览全局,再来一次十有八九是照着原先路线走。
兽潮分开袭击两翼了,不把预备队抽过去加固?
迫击炮是曲线弹道,它又不是二踢脚,是有射击距离的,不放置在比较安全的后方,难道摆前线?当时谁晓得林子有匪军埋伏?
一开始不展开环形防御圈?这是去救援,是要伺机突破的,收拢成刺猬防御,那还怎么展开进攻?
沈如松思来想去,感觉战场上变量太多,特别是清剿作战这样的小规模战斗,瞬息变化的速度太快太快。
他在士官学校早死记硬背了战斗条令,如果按照清剿条令所说,在受到袭击后,应当立即原地固守,在情况未明时不应出击,防止敌军渗透并集结兵力,达到压倒性火力再行反击。
条令是总结了无数战例后的精华经验。无名村庄一战就完全遵循条令,非常典型。车队受到突袭后,原地固守,因为暴民不具有重武器,稳住阵脚、安定了后方侧翼,用自动武器压制了对方后,三个班组旋即呈中间吸引、两边突破的战法进行突击,可能一个小时左右就彻底解决战斗了。
对上成规模、有组织度一点的匪军,原地固守也是有效的,复兴军的野战军和内陆守备军最大的区别在于重武器配备和是否机械化,班组火力配置上几乎没什么分别,野战军考虑到单兵反坦克,班组会额发配发三具不占编制的一次性火箭筒,所以复兴军班组一定占有火力优势。
但放到雷达站战斗里,原地固守就不行,首先连队主力被兽潮牢牢黏住了,分不出兵来援救。第二,沈如松他们被困在林地土路上的空地,不跑进林子乱战等于自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炮组覆灭了,敌人在用自家82迫轰自家连队,一旦成功标定了射击诸元,那连队腹背受敌就完了,此时必须要有一支最近的小部队做出果决牺牲,而沈如松也正是这么做的,一轮强劲反突击,敲掉了迫击炮,然后遭受惨重伤亡。整个1排一口气打没了三分之一。
沈如松写了很多,但总体来说,他依旧很赞同战斗条令,毕竟是条令,不是直接的上级命令,他有基层能动权,假如当时连长直接命令他原地守住,那就原地守住呗。
虽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样的,但这个东西吧……
先做好本分嘛……
之后的一周里,沈如松不停地写东西,补全了自己的日记本、给家里的报安信、给邵钢和高克明两死党的信,他甚至还有闲心给远在望奎基地的麦秋也写了封信,不外乎此去经年,希望你格外珍重之类。
想到麦秋,沈如松免不了有点惆怅,书放倒,他盯着转动不休的吊扇发起呆来。
就像是在望奎基地与麦秋告别时,她眨着眼、抿着笑说“下次去小卖部,买一份李子干就好”了一样,沈如松最早认识她是在士官学院的小卖部,偌大上千人的学校,丫的就一个小卖部,每天傍晚才开始营业,跟打抢一样进去抢购,钱都不是问题,晚去了几分钟屁都捞不着。
于是很多同学就央求排前边的兄弟姐妹多带几份,价钱都好商量。而沈如松一贯人缘不错,能组织起小卖部战役,先派班里的几位女同学去战略欺骗一下……也就是勾引别班的强壮暴躁老哥去虚与委蛇一下,然后派遣突击队分别占据小卖部四周,一开门就使劲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最有价值的战术点:泡面、鸡肉肠和果脯。
在十八岁那年,第四学期的时候,某个六月份的夜晚,沈如松成功抢到了一堆果脯,可惜半道被阴了一脚绊倒,散了不少出去,最后鼻青脸肿结账时手里就只剩两包了,这个时候,排他后面的妹子怯生生地戳他,问沈如松能不能分她一包李子干,她自打开学以来就没抢到过。
像那些人人都觉得庸俗但又乐在其中的言情小说剧情一样,他们俩认识了。
士官学校全军事化管理,抓早恋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大家的训练课目上就有反游击战,有现成的斗智斗勇机会怎么能不用?谁偷着接吻被逮住了只能怪你功夫不到家,火候不够,活该在全校面前丢人现眼,像沈如松这样的优秀毕业生就没被抓过。
你以为沈如松吃撑了去学口琴?他才没多喜欢吹,他那是吹暗号,吹莫斯电码,向隔壁班传递今晚教官们的巡逻路线,约定在哪个空挡见面。
沈如松想着想着就自己笑出了声,弄得旁边陪床的杨旗莫名其妙,他凑过来说道:“呦,班长想啥呢,这么高兴?”
沈如松才懒得搭理他。
“笑这么开心,肯定是想陈班长了。”
沈如松表示无语,下边人这群蛆就喜欢传他和陈潇湘的事,真的是无了大语了,沈如松心说她要是真的勾引老子,我又不是太监,干柴烈火不办了她?在北琴管得又不是那么严?找个理由去外面荒野上天当被……
不对,想哪里去了?
沈如松扫开脑海里前几天陈潇湘故意露出的那些春光,一巴掌捏住杨旗的后脖颈,骂道:“能不能换个有点新意的说法?”
杨旗捂着脖子,委屈地应了一声,旋即跳开来去找徐胜男,想找胜男妹妹闲聊吹水,结果不必多说,人家更不愿鸟他。
沈如松不是傻子,他这几天没出病房,但不是没人通风报信,邓丰是一个,这个老奸巨猾的玩意到哪里都能找出空,早混熟了,白天趁着基地大门开放,就溜去外面的军需农场,去找基建兵姑娘快乐,他压根不怕抓,无他,丫的北琴里的老兵都这么干,就连剩下来的几个宪兵都这么搞,那他怂什么?李皓也是一个,只不过是被邓丰一脚踢回来的。
一年兵才是人。邓丰是这么说的。
沈如松好奇过邓丰到底是拿什么付的钱,功能腕表肯定是不可能的,单纯的钱款人家收了也花不出去。在地表上,动辄百八十公里见不到人烟,一点商店都在军事基地和堡垒城镇里,要钱做什么?
也不可能是罐头口粮,笑话,北琴外面有好几个军需农场,人家缺吃的?
沈如松以为是工业劵,没想到还是被否了,答案叫他哭笑不得。
是去帮干农活。
这不是什么秘密,地表上确实是男性占大多数,但他们都是士兵,在战斗部队里,而战斗部队为了保持人数都要七比三的男女比例,单纯从事生产任务的基建兵就是三比七,不少基建兵师更是除了军官和少量技术军士外,其他全是女性。
这样的女兵师为数不少。由青壮年男性组成的基建师负责采矿、建筑、清理港口和废墟这样的苦活累活。稍轻松一点的纺织、制药、饲料以及机耕,很多是交由女兵师完成的。
据不完全统计,女兵师为联盟提供了60%强的粮食,可以说,正值青春的姑娘们养活了一多半的大老爷们,也自然,她们腰板子挺得格外直,完全不叼上级对于战斗兵的规定,爱怎么露水姻缘就露水姻缘,有种你替老娘去修理地球?你饭碗还是老娘给你扶稳的。
什么叫做妇女撑半边天?大家各司其职罢了。
再说了,割麦子插秧是简单活吗?拖拉机不够、柴油不足时,不得靠人力去做?去用驮马去翻地?别嘴皮子一碰女人是什么什么,凡事用点脑子,她们和你完全平等!从生物学到社会学到一切!
所以别的班沈如松管不着,他自己的2班他管得着,不管李皓还是谁明示暗示或是怎么滴,他永远是那句话。
“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去。”
沈如松绝对是要硬气到底的,他也确实这样硬气了十来天,等到八月半了,他得来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基地司令部命令。
“所有休假士兵,全部调往军需农场,协助收割任务!”